萧湘原本以为那天不过是临时顶林师傅做了顿饭，没想到过了两天，王全又进来厨房，告诉萧湘说再做一桌，是上次的客人来了，还照着上回的做。
    原来陈巩和钦差一路赶到陵州，自家的家眷仆人都还没到。衙门的饭实在是不合他的胃口。这次中午忙完之后就拉着卫时羡说去卫宅吃饭，还是惦记着上回的菜。
    卫时羡推脱不过，心里也猜出来上回的菜估计是萧湘做的，他从来吩咐的都是不要真的把萧湘当成下人，可想到萧湘先前的言辞，又觉得或许像陈巩这样认可萧湘的手艺，也正合萧湘自立自强的心思。他心里有些别扭，想了想，还是叫管家去安排。
    林师傅正和他们一块儿备中午的菜，听出不对劲，扭过头看萧湘。萧湘这才不好意思道：“上回林师傅回家，将军半夜待客，王管家叫我做了两道菜，或许正合客人的口味了。”
    林师傅脸色有些怪，也没说什么，低着头接着切菜。两个学徒抬起头看了她许多会，嘴巴张开又合上，到底没说什么。
    李婆子拿过萧湘手里的萝卜，还推了她一下，道：“叫你做你就做去，愣着干什么。”
    “我给你打下手。”孙娇起身拉着萧湘。
    萧湘放下手里的刀，也不客气，对孙娇说：“你先把小灶生起来，我看看做什么菜。”
    今天的羊肉不如上回的新鲜，再做葱爆羊肉可比不了上回好吃，做成酸菜羊肉也别有风味。上回的炒鸡下酒好吃，现在午时，他们下午还要当值，未必会喝酒，得换一个下饭的菜。
    心里有了主意，就开始备菜，叫孙娇把肥瘦相间的猪前腿肉剁成馅，然后加上姜末葱花酱油一点胡椒粉和盐，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砂锅中放水，水开后放入冬瓜块和葱姜，煮开一会儿后下丸子，盖上盖子小火慢炖。
    最下饭的辣菜肯定是回锅肉了。五花肉先把猪皮烘烤了，冷水下锅，放入葱姜，要慢慢煮透。这时候把配料准备了，青蒜拍一下切成段。煮好的肉切片，锅里烧油先放肉片和一些花椒，肉片煸出油后，把花椒一个个捡出来，放点辣酱、豆豉和姜片，烹点黄酒，再加点糖提味，炒入味后放青蒜，还是先放梗再放叶，最后稍加点盐再烹点醋。
    闻着熟悉的香味，别说孙娇，萧湘都止不住咽口水，心想等她出了孝，一定好好做几顿辣椒炒肉。
    然后再做酸菜羊肉。好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加工，次一些的就要味道浓郁的酱料增加香味。先把李婆子腌的酸菜切成细丝，多洗两遍后直接大火翻炒，加上葱姜八角，炒一会后再加点油。这样子炒出来的酸菜不会黏连。
    酸菜炒干后加入开水，开锅后调味，放上糖、盐、胡椒粉、煮一会儿后放入片好的羊肉接着煮，出锅前放点葱花点缀。
    这时候冬瓜丸子汤也煨好了，肉丸里的油都煮了出来，浮上一层迷人的油花，萧湘把上面的油花都撇出来，这样汤更加清淡解腻，加点盐、醋和香油，再放点芫荽点缀。
    最后萧湘简单烧了个冬笋，清爽又下饭。然后拿醋拌了个木耳凉菜。四菜一汤配着白米饭，萧湘觉得应当不会出错，就叫六儿和孙娇把饭送过去了。大锅饭也都已经做好，萧湘就端着留的回锅肉和酸菜羊肉过来，和大家一块儿吃饭。
    林师傅总时不时看萧湘做了什么，见她走过来，又低着头吃了一会儿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见你做的，像是燕京菜？”
    “酸菜羊肉是燕京和鲁地都常吃的，北疆也有这么做的。这个回锅肉是川菜。”萧湘道。
    “川菜？”林师傅上下看着萧湘，又说：“你年纪不大，会的样式倒是多。”
    萧湘捧着碗，笑眯眯道：“都是些简单的菜，听人一说就记住了。”
    林师傅也不好问听谁说的，人的手艺就是立身之本，不能过多打听。林师傅没再问，夹了两口回锅肉，点点头，道：“不错。”
    两个学徒一直缩着身子不敢说话，赵媳妇也只顾着埋头吃。李婆子见林师傅这副样子，翻了个白眼，给萧湘夹菜，道：“你辛苦做出来的饭，不吃肉也得沾点香。”
    萧湘自己也馋的很，也不死板，不吃肉就吃点青蒜苗，就着酸菜也能吃一碗米饭。
    孙娇和六儿送完饭就一路跑回来，李婆子笑道：“猴急的样子，给你们留了！”六儿不好意思笑了笑，孙娇就大方许多，径直坐下道：“六儿，快拿勺子！”
    虽然北地人也种稻子，但其实他们多吃面食。只是这宅子上下，真做面条的话，怕是厨房这几个人一天都在和面擀面条，所以卫宅吃米饭比较多。萧湘倒是不挑，就是想到那个酸菜羊肉，要是能和了宽面配着才是真香。嘴巴又犯馋，萧湘想着，晚上抽空揉点烩面胚吧。
    往常吃过的东西，太过精致的吃着不够酣畅，家常菜又不及萧湘做的入味，故而陈巩对这些饭菜十分满意。说白了，不过是古时候各地相对闭塞，叫萧湘占了后世之便，各种菜系都会一些，叫陈巩吃了个新鲜。
    陈巩就着回锅肉和酸菜羊肉大口地扒着米饭，吃完又盛了碗解腻的冬瓜丸子汤，一顿饭时间连句话都没和卫时羡说，放下碗后长叹口气，道：“畅快。”
    卫时羡早习惯了陈巩的脾气，低头喝着冬瓜丸子汤。又听陈巩说：“卫老弟，等你回了京城，这边宅子也就荒着了。这么好的手艺可不能浪费。要不到时候你割爱，把这厨子让给我吧。”
    卫时羡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想了想，觉得陈巩虽有些散漫不着调，但是向来光明磊落洁净自矢，就点点头，道：“届时我与她说。”
    主家和下人商量这种事情有些奇怪，但陈巩向来与常人不同，也没觉得什么，又真挚地夸了两句这菜，惹得卫时羡不住发笑。两人吃罢又回了衙门。
    北疆的天气即便到了二月也仍是寒冷。这阵子是李婆子带着赵媳妇值夜。晚上萧湘和孙娇也到厨房来，一个拿萝卜练切菜，一个自己带了白面揉烩面胚。
    “萧妹子做的又是啥，没见过这种面。”赵媳妇手里拿着还在纳的鞋底，凑过来看萧湘擀面胚。
    “烩面，豫地的吃食，配什么菜汁都好吃。”萧湘手里动作不停，道。
    “萧妹子小小年纪，竟会这么多东西，真是厉害。”赵媳妇忍不住夸赞。
    萧湘笑了，道：“从前我爹在宣镇当差，再往前还在西北待过，我跟着四来八往的人学了许多，不过都是些家常菜。”
    赵媳妇也知道萧父家虽是陵州，但是在北疆当兵多年升的校尉。前几年常在宣镇，宣镇又是北疆第一大城，来往的人多，萧湘跟着学了繁杂的菜式也不奇怪，又感慨，道：“还是宣镇好，什么东西都能见到。”
    “觉得好你就去！全家人都不敢拖累你，明儿就套个驴车送你去。”李婆子一句话就叫赵媳妇讷讷不敢言，只好缩回灶台前接着纳鞋底。
    孙娇切了根萝卜，叫李婆子帮她看，李婆子看了点点头，说：“有长进。”又回头骂赵媳妇，道：“瞧瞧孙丫头，才多大的年纪就越来越像样，不过半年时间就能担大勺，再瞧瞧你，一天天只顾着往嘴里扒拉东西，没出息的样子还敢想自己掌勺，白日梦都没你这么做的。”
    骂的赵媳妇又把自己缩小一圈。
    众人也都习惯着婆媳俩相处的样子。李婆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到什么不顺眼的都要说两句，连林师傅都挨过她骂，甚至有时候萧湘递东西慢了些，李婆子就绷着脸看着她。孙娇曾开玩笑说，要不是顾及萧湘身世，李婆子怕连萧湘都一块数落。萧湘听了就笑开，说有时候听人数落也是令人开心的。
    赵媳妇虽然厨艺实在一言难尽，但是绣工挺好，萧湘和孙娇总找她帮忙补衣服，六儿的衣服也是她拿回去缝的。
    后来陈巩隔三差五就到卫宅蹭饭，除此之外卫时羡的饭还是林师傅做。虽然每次萧湘掌勺的时候，林师傅总多看她几眼，但是厨房里还是这样热闹和谐地过下去。这是后话。
    又过了几天到了萧湘和孙娇休息的日子。孙娇也没回家，约萧湘一起逛集市。
    两人前天晚上睡在一起，拿着赵媳妇的花样讨论半天，然后又听萧湘念书，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来。洗漱后随便吃了点零嘴就出去了。
    战事已经过去，脆弱又顽强的百姓们又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因为来往陵州的官员增多，商户们也闻着味到了陵州，眼见竟比战前还要热闹。这时候虽然不早不晚的，但是市集上还有不少卖吃食的。
    孙娇吃了胡人做的馅饼，鲜麻酥脆，一口咬到肉汁，满嘴都是香味，叫萧湘看得眼馋。
    孙娇家里本就算小康，她父母也疼爱她，从不管她要过月钱，还不住给她塞钱。所以孙娇向来过的滋润，拉着萧湘买首饰。孙娇挑了一对金耳钉和几朵头花，又拿着一朵素一些的蓝色头花在萧湘头上比划。
    嬉闹见两人看见一队人马从街上穿过，队伍之长竟走了一炷香时间才走过，人人都穿着异族的服饰，萧湘还以为是蒙古人。虽然临近午时，但是看见动静，许多人都从家里出来看这队人，都是沉着脸，即便不懂事的小儿指着高头大马兴奋地喊，也被自家大人拉下手，低声两句后，小儿也沉着脸盯着这些人。
    “女真人来了。”孙娇放下手里的花，对萧湘说。
    “呸。”店里一个妇人朝地上吐了一声。
    “打败仗的人，竟还敢在我们陵州城里骑马！该叫大将军把他们都砍了。”店里的一个女小二道。
    女真人走过，百姓们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不复方才的愤怒和阴郁，该回家的回家，该忙活的继续忙活。
    孙娇买了几朵头花，萧湘也买了两朵素些的。两人一道去东坊的一个大酒楼吃饭。
    孙娇点了北疆的卷饼，萧湘点了两个配菜，两人就着甜甜的米酒汤吃的开心。
    “我娘又叫我和人相看，我实在是不想去。”孙娇卷了个饼，边吃边道。
    “你年纪又不大，不急着打算。不过见一见也算是叫父母开心。”萧湘道。
    “可不就是么。也算是哄他们了。”孙娇虽然想得明白，但还是有些烦闷，道：“我实在是不想成家，我还想学好手艺开个店呢。”
    萧湘笑开，道：“成不成家的，按照自己心意就好。我等着你先开店，到时候天天请我吃好吃的。”
    孙娇道：“唉，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旁人只会劝我先嫁人。我不愿意围着一家老小打转，就想活我自己的。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开店吧，我还给你打下手。”
    “你都学成了还打什么下手，该是我给孙大厨打下手。”萧湘笑着道。
    孙娇娇嗔着捶了萧湘一下。两人边说边闹吃了午饭。吃过又到布庄，孙娇要给她爹娘都做身衣服，下个月三月三的时候带回去，她自己也要做身衣服。萧湘还在孝期，不能做鲜亮的衣服，素的衣服做了还不如不做，但她看着精致的花样十分眼馋，就买了几方帕子。
    两人又买了一堆零嘴回去。
    这时候太阳下山还早。回到住处，萧湘把搬出来晒太阳的菜苗都搬回屋里。拿着零嘴到厨房分给众人。和孙娇约好了晚上炖笋吃，萧湘就用腊肉炖笋，放了点蘑菇，锅边贴了玉米馍馍，还揉了烩面煮了两片。和厨房里的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孙娇仍是切萝卜练刀工，萧湘靠在灶台边看书打发时间。
    她闲着没事，买了许多经典来看，不过没有句读的史书她看着实在是累，就先看些传奇故事。手里拿的是初刻拍案惊奇，她看的起劲。
    六儿不用值夜，但是他请赵媳妇帮他补衣服，就到厨房帮赵媳妇看火，赵媳妇坐在一边缝衣裳。李婆子的丈夫请了几个朋友吃酒，李婆子就回去给他们整治，叫萧湘先帮她顶会儿，待整治好了饭菜就回来。
    这天也巧，卫时羡夜里突然回来了，叫厨房下碗面就行。萧湘就羊肉煮汤，给卫时羡下了碗烩面。
    卫时羡陪钦差接待女真人，忙了一天，中午的时候虽是吃宴，但宴无好宴，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看到端来的面，就知道是萧湘做的。
    一大海碗的面吃净，连汤都喝了，卫时羡竟觉得还没饱，端着空碗思考片刻，就叫小厮再给他端一碗。
    偏巧李婆子回来了，萧湘已经回自己屋里了。小厮传话后，李婆子心道汤是吊好的，面也是现成的，就学着萧湘的样子扯了面，给卫时羡送去。
    卫时羡刚吃了一口就觉得这面扯的薄厚不匀，不如上一碗好吃，但他也不挑，吃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萧湘已经洗漱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