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鱼鼓殿内出来后,我们便一路无言。
他行至回廊尽头,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提气至丹田,却始终无法催动神力。
一定是他们封印了我的神力,否则怎可能连基本的妖力都使不出来。
心中恨意滔天,面上不露痕迹。
——寻到小道的尸身我就离开,既然已经渡劫化蛟,无论如何总有办法能救活他!
即便救不活……
我也要回去保住那些供奉着我的村民的性命!
然后……再去寻那小道的转世……
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便迅速返回白磬臣与我居住的别院中。
如今我根本无处可去。
刚一进院门,我便见绿姝正跪在另一貌美仙女的面前。
那女子周身散着飘渺雾气,赤足飘在水中,眉眼娇媚无比,这穿着也清凉的很。
她抬起杏眼,望向我挑眉道:“你便是姑父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吗?”
我不想理会,径直准备往里走,她却来了劲,竟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是哑巴吗?”
“滚开。”
她闻言脸色就是一滞:“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虽说我如今术法全然都使不出来,但不代表我的手脚功夫全忘了。
我伸手紧紧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阴笑道:“逼急我,现在就吃了你。”
将人面瞬间化作蛟首,张大血盆大口俯视着她,唾液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双目怒睁,惊叹道:“怎么可能!你竟然是龙!”
她被我举至半空,双手狠命的挣扎着,虽然这在水下有浮力,可我掐的很死。
她整张脸涨的通红,感觉就快喘不上气时,我忽然松开了双手,她跌落下来,在水中好不容易缓住了身形。
我须臾之间恢复人面,径直离去。
“小贱人,你以为你能嚣张的了几时!?磬臣哥哥如今都不踏入你的房中,你迟早也是守活寡的命!”
“不妨告诉你,他如今天天在万籁舫里流连忘返,他根本不爱你,你识相的就快滚!”
我的脚步在这一刻停住了。
她见我此举,以为我被刺激到了,洋洋自得又绕到我跟前,不怕死的凑近讥讽道:“啧啧啧。”
“看你的脸,也不算丑。只是可惜了,磬臣哥哥自小与我青梅竹马,又怎看的上你这般的姿色?”
“万籁舫是什么地方?”
一抹笑意爬上她的脸颊。
“怎么?想知道?求我啊,我就告诉你。”
我的目光冷冷的,头渐渐转向她。
见到我这般异状,她也是怕的,双手捂着脖子:“不许再掐我!”
“龙宫可是有规定的,不许私下斗殴,你我都没了术法,你可不敢用拳脚功夫对付我!”
都没了术法……难道说……
是进了龙宫的人,都会被禁用术法不成?!
——又差点被白磬臣那个贱人给耍了!
自从被带进那洞穴中,我便使不出半分术法,当时还当是他们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现在细细想来,若是进了龙宫便都会法力尽失的话,怪不得白磬臣至今也未对我使过术法……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等等……
也许……这便是白磬臣要养分身的原因!
他要行走于俗世间,可法力在龙宫被禁锢,只好派那分身出去……
原来如此!
我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边往自己房中去,只留下那吵吵嚷嚷的姑娘一个劲在背后聒噪。
声音渐行渐远。
-----
半盏茶功夫后。
绿姝双手捧着托盘,上至一杯茶,向我游来。
“姑娘,您若是想知道万籁舫是什么地方,我可以替您解惑。”
我目光淡淡:“绿姝,你是那女子安插在白磬臣身边的人,对吧?”
绿姝闻言,立刻垂目跪下解释道:“姑娘,我刚来时便说了,我是孟姜小姐救回宫的……”
我伸手抬起她娇俏的脸,低声道:“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的一举一动,若你敢再透露给孟姜,现在我就杀了你。”
绿姝怔怔的望着我,不发一言。
松开手,我向后靠去,扶着额角慵懒道:“你倒是与我说说看,这个万籁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绿姝跪坐在地上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
“姑娘,的确是孟姜小姐命我告知她,关于您与白公子之间的事情。她于我有恩,我不得不……可是,您与白公子之间的确还没什么是值得我去禀报的。”
我挥手打断她:“说万籁舫。”
她的小脸略有些委屈,不过我根本不吃这一套。
等我离了龙宫,什么绿姝红姝,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万籁舫如今是龙宫中供达官贵人消遣的宝地,里面圈养了好些女妖和娈童。简直是夜夜笙歌——是龙宫中的不夜城。”
“听闻那儿新进了一些魅魔,更是惹的大家都想去开开眼……”
“如今?”我直起身,看向她问道:“那过去,那地方是干什么的?”
绿姝连忙低声解释:“姑娘,听闻那地方……过去是幽冥入口,后才由南海改道地府。”
“龙王大人见状,便将此处封了,作为龙宫亡魂的安居之所。直到数百年前,一场大火,竟将那地方烧了个遍,那些尸身全部化为齑粉,灰飞烟灭。再后来,才建了万籁舫……”
我心中有一种直觉,白磬臣很可能就将小道的尸体藏在那儿。
“绿姝,那里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吗?”
“姑娘,万籁舫是人人都可去的的地方,只是那儿是远近闻名的销金窟,若是没有贝母币,连门都进不去……”
见我脸上犯起了难,绿姝自顾自起身,跑去梳妆台上抱着一个妆盒过来。
她笑嘻嘻的打开那妆盒,我刹时瞪大了双眼。
“姑娘,这些都是龙王大人送来庆祝白公子与您成婚的贝母币。”
我伸手抓了一把,扭头问绿姝道:“这些,够吗?”
她连连点头:“自然是足够了!”
绿姝欲言又止。
我示意她继续说。
她这才道:“姑娘您能带我一起去吗?我没那么多钱,可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自然是要带你一道的,不过你若是敢与那孟姜告密,就休怪我无情。”
绿姝点头如捣蒜:“姑娘放心,此事与您和白公子无甚关联。而且孟姜小姐也只说,令我将万籁舫的前程往事悉数告知于你即可……”
喔?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那孟姜为我引路了。
我伸手取过她托盘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
龙宫里看不到日出昼落,全凭宫灯来判断时辰。
日出时,宫灯会逐渐全亮。昼落时,宫灯会渐渐熄灭到仅留一盏。
我趴在雕花窗栏上,凝视着那一盏盏宫灯逐渐熄灭。
夜,深了。
白磬臣的气息伴着酒气,居然逐渐向此处逼近。
我猛地回头。
他正往房中来,随手脱下一件件外衣,绿姝则跟在一边捡起那些被他脱下的外衫。
他似乎喝的不少,双颊通红,神情似笑非笑。
绿姝见气氛微妙,立刻转身退出屋外,并顺手将门带上了。
“叔父为我成婚,竟准备了一场小宴。仅他与我两人。”
他忽然开口对我说道。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你作为我的夫人,他竟没有邀请你。他说,你的身份过于卑贱。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羞辱我……”
他的眼中忽然溢出晶莹:“我做了那么多,为南海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他还是不接受我?难道就因为我与他隔着一层肚皮吗?”
我有些错愕,皱眉道:“你醉了。”
白磬臣喝醉后仿佛变了一个人:“青儿,你说,难道我做了那么多,还不够吗?我将自己完全献给了南海,如今更是……”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逐渐向我靠近,我不耐烦的别过脸。
他伸手将我的脸掰正:“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吗?”
“你可知,当年……”
我的目光清澈,毫无情绪。
他忽然清醒了过来,甩了甩头:“青儿,你我已是夫妻。竟已是夫妻……”
“你可知,我是爱你的啊。”
千年来,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次“爱”,可惜,这“爱”来的太迟了些。
当年初遇,我视他如兄如父,全身心的依赖他,可他却只将我当一只为他办事的妖,随手便可丢弃。
如今再次相遇,他对我亦没有手软过。
“好,你醉了,早些睡吧。”
我假意迎合着,伸手扶着他倒到床上。
他双手紧紧抱着我,我不得已扑在他胸口,听着他快速的心跳声。
“青儿,你答应我,好好与我过日子好吗,我会对你好的。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好好在一起。”
“好。”
我随口敷衍道。
他又将我抱的更紧:“别走,好吗?”
“好。”
我哄骗着他。
待他呼吸渐渐平稳、深沉后,我便从他的怀中悄悄退了出来。
我旋身换了一身衣服,沉着一张脸,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白磬臣在背后缓缓睁开双眼,毫无醉意:青儿,连你也骗我……你竟还要去找他……
心中有什么悄然无声的碎了。
阴狠的笑再次爬上他的嘴角:青儿,都是你自找的!
-----
“白夫人已携贴身婢子出了别院。”
敖钦正靠在泉瑶怀中任她揉着太阳穴,听着暗卫汇报道。
他挥了挥手:“助她一路畅通无阻。”
暗卫称“是”后,便立刻退下。
泉瑶斟酌着开口:“龙王大人,这深夜,白夫人是要去往何处?”
敖钦依旧闭着眼:“瑶儿,你与其关心白夫人。不若多去管管你的好女儿,毓曦。”
泉瑶闻言,立刻跪倒在榻上。
这是第二次龙王大人在点她了,她不是傻子。
龙王大人此刻从她怀中起身:“毓曦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泉瑶俯首,咬了咬牙:“龙王大人,毓曦……已不堪大用!”
“喔?”
敖钦等着泉瑶的下文。
泉瑶闭上眼,终是认了命:只要我还有命在,族人便得以保全。要多少女儿没有……
“毓曦身为龙女,罔顾职责。只知玩乐,是我教女无方。还请龙王大人责罚。”
敖钦不语。
泉瑶的眼中发酸:“天宫侍神人选,不容有失。必须送一个对您忠心不二的人去才行。”
敖钦终于开口:“接着说。”
“您已有一统四海之势,本次四海献女已与以往不同。若是能借本次往天宫安插……”
敖钦探身,俯身凝望泉瑶的头顶:“所以,你觉得,谁替毓曦去,最合适?”
泉瑶喉头发酸:“龙王大人,一切但凭您的吩咐。”
“抬起头来。”
泉瑶抬头,双目通红望着敖钦。
“瑶儿,若是有他人代毓曦去了,毓曦就只能死。世人皆知,我敖钦仅有一位正龙身之女。你明白吗?”
泉瑶的珠泪落下:“龙王大人,毓曦已数日滴水未进,甚至开始自残……”
“她生来便是龙女,神力非凡。本想着趁她虚弱,能封印她的记忆,令她对入天宫之事有所改观。可她有神力护体,根本无法……”
“可事已迫在眉睫,若她不去,南海便是公然挑衅天宫,天宫又岂会善罢甘休……”
泉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边是族人,一边是女儿……我……也是没法子了……”
敖钦却松了一口气,搂过泉瑶:“我的夫人北海龙女当年为了解四海之困,化身泉眼早早便离开世间。或许这便是龙女的命吧,如今,轮到毓曦了……”
泉瑶认命的阖上双目:毓曦,别怪母亲。要怪,就怪你的命。
“我与白磬臣打了个赌。”
“看来,是我要赢了。”
-----
我与绿姝在别院外集合,她手中提着满满一袋贝母币。
我不认识路,她游在我身前。
恍惚间,我感到她的身形高大,不似往日少女娇羞模样。
“绿姝?”
她转过头,竟已化作男子样貌!
见我神情吃惊,她立刻解释道:“姑娘,我们陵鱼都是雌雄同体,如鲛人是一样的。只是鲛人成年后会择性,而我们则会就这样一直一辈子。”
“我们深夜孤身出来,还是幻化个男子样貌更为妥当。”
闻言,我点点头。
我俩的身形渐渐寻着南海至暗之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