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暥和众位皇子坐在左侧的席上,他朝坐在上首位置上的戚宁看了一眼。
上次在明月阁门口见她,她身上还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气息,今夜一见,那丝残留的病气倒好像没了,坐在他父皇身边笑意吟吟的。
见是见到了,可想单独说话,却还有点难,若是宴席散去后,戚宁和皇帝一起回宫,还是不可能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高暥招手让曹东附耳下来,让他传几句话给坐在女眷席上的高曦。
高曦听了传话,朝自家皇兄这边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高曦就站起来:“父皇,今夜是中秋,儿臣想送您一件礼物。”
皇帝有些意外地说:“哦?曦儿想送朕什么礼物啊?”
“是儿臣亲手绣的香囊。”
高曦说着,就让自己的宫女把那个香囊送了上去。
这个香囊,便是那次落水事件之前高曦打算绣给皇帝的,只是被落水事件耽误了,后来她又病了大半个月,病好之后她才慢慢绣好。
原本高曦还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今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给皇帝,她的绣工一般,她怕被人笑话。
可方才,她皇兄让人传了话过来,说她这时候送香囊最好,还教了她一些说辞,高曦这才站了出来。
皇帝接过那香囊看了一眼,确实看得出是高曦亲手绣的,绣工非常一般,一看就是初学者绣的。
这当然比不上后宫那些妃嫔送给皇帝的香囊,但皇帝还是很给面子。
他笑着说:“朕竟不知,曦儿的绣工如此厉害,何时都学会绣香囊了。”
“儿臣早就会了,只是父皇不知道罢了。”
高曦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她又按照高暥教的说辞道:“这香囊上绣的花好月圆,代表阖家团圆,正好合今夜中秋的寓意,父皇喜欢吗?”
皇帝听了高曦这话,看着香囊上寓意团圆的绣样,神情微顿。
一旁的戚宁不动声色,余光往高暥那边看了一眼。
片刻后,皇帝应道:“喜欢,朕当然喜欢。”
皇帝知道,高曦是在埋怨他太久没去看她们母女。
他又想到,上次高曦陷害戚宁,就是因为他太久没去看她们,反而时常和戚宁在一起的缘故。
原本皇帝打算今夜和戚宁去明月阁的,这时他却改变了主意。
于是,中秋晚宴结束之后,皇帝就去了淑妃和高曦宫里。
戚宁很清楚,这背后有高暥的手笔。
她确实晾了高暥好几天了,见时机差不多了,戚宁便也顺势而为,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
回明月阁的时候,戚宁没有选择乘坐步辇,而是和寄梅说:“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光这么亮,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寄梅还以为是因为皇帝去了淑妃宫里,戚宁不开心了,便没有多问,应了下来:“是,娘娘。”
主仆两人慢慢走在回明月阁的路上,走到一个拐角处时,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寄梅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什么贼人,下意识要挡在戚宁面前。
然而,下一瞬寄梅就借着月光看清了前面那人的脸。
这不是五殿下吗?
寄梅愣了愣,叫了声:“五殿下?”
紧接着,她回头看向戚宁,小声提醒:“娘娘,是五殿下。”
高暥看着戚宁,也开口道:“戚嫔娘娘。”
戚宁故作不解地问道:“五殿下,你大晚上的一个人在此处做什么?”
高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我在此处等你。”
“等我?”
“没错。”
高暥瞥了寄梅一眼,又看向戚宁:“我可以和娘娘单独聊聊吗?”
“娘娘,这……”
戚宁还没说话呢,寄梅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寄梅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不久在明月阁外面,这五殿下就和戚嫔娘娘单独聊了什么。
娘娘是陛下的妃嫔,五殿下的长辈,他们两人私底下单独这样说话本就有些不妥。
那次也就罢了,至少是青天白日的,也算是光明正大。
可此刻,这大晚上的,五殿下又在这等着娘娘说要单独说话,寄梅觉得实在是不妥。
戚宁当然知道寄梅想说什么。
她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五殿下,这不太妥当吧。”
“何处不妥?”高暥问。
“何处不妥五殿下不知道吗,当然是身份,我是你父皇的妃嫔,大晚上的和你单独相处算怎么回事?”
高暥当然知道这样不太妥当,可他找不到其他的机会和戚宁见面,平日里她基本不出明月阁,他想见她都见不到。
好不容易有机会了,高暥当然不会轻易让她走。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可以让你的宫女像上次那样,在远处看着。”
戚宁笑了笑:“我不明白,五殿下有什么重要的话非得和我现在说,如果真的重要,就当着我的宫女一起说吧。”
高暥沉默了一瞬。
他原本不想这样的,可戚宁非得让他这样。
高暥缓缓道:“你确定让我当着你宫女的面说?十年前扬州……”
果然,他一提到“十年前扬州”这几个字,剩下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戚宁叫停了。
“停。”
居然来这招。
戚宁当然不可能让高暥把那些事说给寄梅听。
目前看来寄梅是挺忠心的,但她们毕竟是半路主仆,万一寄梅蓄意或者无意把那些事情透露出去都不太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戚宁微微瞪了高暥一眼,立即转头对寄梅说:“你去前面等我。”
“娘娘,这、这不太好吧?”寄梅迟疑地说。
“去吧。”戚宁又说了一遍。
寄梅犹豫片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走到前面,她睁大眼睛远远地看着他们。
寄梅当着戚宁和高暥单独见面会被人看见,还时不时左右张望,自然而然地望着风。
“她走远了。”戚宁说。
“早这样多好。”高暥朝着戚宁走近几步。
戚宁没什么好脸色地说:“五殿下到底想说什么,你刚才说的什么‘十年前’、什么‘扬州’又是何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高暥肯定地说。
“否则,刚才你为何阻止我当着别人的面继续说下去?”
“五殿下查我了?查到什么了?”戚宁问。
“所有的一切。”高暥说,“从十年前扬州的事情,到你成为江家的义女的真实原因,再到你算计高昀和江家的事情。”
“那五殿下可真是好本事,这都能查的清清楚楚。”
高暥看着戚宁这副冷着脸的模样,心想,这才是真的她吧。
不是什么娇娇弱弱、只会使用小手段和利用美貌、毫无内涵的花瓶美人,而是一个冰冷无情、手段高明,一心为了报仇的女子。
“上次你否认捧杀高昀,如今不会再否认了吧?”
“五殿下不是都查清楚了吗,我还怎么否认?”
戚宁又说:“五殿下费尽心思拦下我,不会就是为了揭穿我上次的谎言吧?”
她话里话外带着刺,神态动作也带着防备。
高暥敛了敛眉,他可不是来和她吵架的。
他缓下语气说:“我……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高暥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跟什么人道过歉,真要让他道歉,还挺不熟练的。
可戚宁听了高暥的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五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没有误会我啊,之前你以为我是个心机深沉,会蓄意勾引的人,实际上,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我先是尝试着接近了你,可五殿下把我识破了,我只好又勾引了陛下,这一切都不存在什么误会。”
高暥拧眉看着她:“我并非这个意思,我说的误会,是指你这样做的意图,以及你与江家和高昀的关系。”
“那就不关五殿下的事了。”戚宁淡淡地说。
“既然你知道我这样做是在算计他们,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这样做对你是有利的,你总不至于在他们或者陛下面前揭穿我吧?”
揭穿?
高暥完全没必要那样做。
他回道:“当然不会。”
高暥看着她,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仇,可你这样做,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真的值得吗?”
“五殿下指的是,我当陛下妃嫔这件事?”
高暥没有回答,神态是默认的意思。
戚宁轻笑了一声:“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我一介草民,能成为陛下的妃嫔,旁人都会觉得是我高攀了,怎么会不值呢?再说,陛下对我百般宠爱,除了年纪稍长一些,没有一处不好。”
“若是五殿下指的是陛下比我年长这方面……”戚宁眼神戏谑地看着高暥,“当初我倒是想引诱与我年纪相仿的五殿下,可谁让殿下你不给机会呢,我只好另寻他人了。”
高暥听了这番话,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之前你捧杀高昀确实有点效果,可他如今低调了下来,捧杀这招已经不管用了,还有江家,你打算如何处理?”
戚宁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这是我的事情,就不用五殿下操心了。”
“要是五殿下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说罢,戚宁也不用高暥同意,就绕开他,走去了寄梅身边。
高暥没有理由阻拦,只能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掀起一阵带着淡香的风。
寄梅已经等了戚宁好一会了,她方才一直在看着戚宁和高暥,隔着一段距离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寄梅生怕突然出现一个人撞破这一幕,那就完蛋了。
好在他们终于聊完了,看着朝这边走过来的戚宁,寄梅松了口气,她连忙上前几步扶住戚宁。
“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戚宁嗯了一声,就和寄梅一起走了。
高暥回过头,看能看到戚宁的背影渐渐消失。
好半晌,他才挪动脚步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一进去,曹东就迎了上来:“殿下,您回来了?”
“嗯。”
“陈大人在书房等您许久了。”
“知道了。”
高暥迈步走向书房。
陈松确实在书房等了高暥许久了,他有事情向高暥禀报。
好不容易等到高暥回来,陈松连忙向他禀报事情。
只是陈松说了一大堆,却发现高暥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陈松停了下来,唤了声:“殿下?”
高暥这才抬头看向陈松:“怎么不继续说了?”
陈松暗想,方才他说了那么多,高暥也没在听,他说了能有什么用。
不过这话陈松没说出来,他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高暥沉默片刻,把关于戚宁的事情说了出来。
岂料,陈松听了却很是激动。
“哎呀!殿下,您怎么不早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是啊,殿下可还记得,微臣曾说,若这戚嫔是我们这边的人就好了,如今竟然得知戚嫔并不是真的四皇子一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算计四皇子和江家,这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陈松说的这些高暥自然知道,可问题是,今晚他试探着接近过戚宁了,戚宁就像当初他防备拒绝他一样,同样防备着拒绝了他。
“本王今晚和她见过一面了,她虽是在算计高昀和江家,却也不愿与本王多加来往,是不可能同意加入我们这方阵营的。”
“竟是如此?”
陈松纳闷道:“不应该啊,既然戚嫔和江家有仇,连带着想对付江家和四皇子,那她应该知道,殿下和她某些目的是一致的,她应该积极与殿下您合作才是,为何会排斥殿下呢?”
陈松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都把高暥问沉默了。
还能为什么?戚宁一开始想要接近的人就是他,是他先不分青红皂白地防备了她,还把她羞辱了一顿,戚宁这才放弃接近他,转而接近他父皇的。
如今戚宁估计还记着仇呢,又有了父皇对她的宠爱,她当然有恃无恐,也不稀罕和他再有什么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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