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如南胥所料。
宫宴之上发生了两件事,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圣上正式册封晏安、昭阳为公主,分赐宫宇一座。
以往这二位“公主”的身份虽然只是皇女,但因为这一代帝王后宫人丁稀少,空置的宫宇也有不少,所以皇女们在被册封之前,早已有了独属的宫殿。
如今这一旨意,重点是给这两位皇女一个正式的御封名号,使她们在身份地位上又高贵了许多。
这在邑亨年间是头一次,对于整个大祁来说,着实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在众人的道贺声之中,第二道圣旨降下。
“门下:时值岁丰,社稷昌隆,今皇女无垢已至适婚之龄,遍寻内外,唯一人适尔。金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南胥,芝兰玉树,才名远扬。皇女无垢与之相识于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天造地设之金玉良缘。兹将皇女无垢出降状元南胥,择吉日完婚。责礼部及钦天监商议后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在宣纸的太监声中,整个宫宴的气氛越来越低沉。
宣完旨之后,四周仍然鸦雀无声。
在座的人脸色各异,其中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南相南叙之。
明明是一桩大喜事,可在座的人精都知道这件事对南家打击之大。
南胥若为驸马,就是彻底断了他的为官之路!而南胥是南相这一脉的独苗,这让南叙之如何不怒?他辛苦培养南胥十八年,如今这才冒头,便被人一把火烧了,付之一炬。
世家培养一个公子容易,但培养一个南胥,简直难如登天!南家两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傲视群雄的少年英才,再培养一个,必定不如他!
再者,到那时候,南叙之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如日中天,轻而易举为后辈铺路?
南家不仅要跟皇权争,还要跟世家争。这种世家在朝堂上的权力之争,要的是历朝历代连绵不绝,最忌讳断了一辈。
这一招是蛇打七寸,极狠。
南叙之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沉默着,都不想参与这场强者之战,不约而同选择隔岸观火。
百官及其家眷们,或是低头不想惹事,或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圣上和南叙之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无一人将目光放在两位刚被赐婚的人身上。
被赐婚的南胥遥遥地望着在上座的无垢,无垢的头也偏向他的方向,似是在看他,又似是在放空。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有从她脸上看见欣喜。
至于他自己,也没有欣喜。
这圣旨一下,就是板上钉钉,南家再狂,也不会当着所有文武官员的面抗旨不尊。
这也意味着,他从此就再也没机会站在朝堂之上了。
愤慨、无力、不平、后悔种种情绪掺杂,让他乱了心神,没了其他动作。
无垢也慌了。
她先是怕南胥误会,又是担心南胥的将来。
若南胥为她驸马,她的确会欣喜,更会惋惜。南胥不应该困于一方,他像飞鸟,属于天空。
在两人为此事所困的时候,昭阳和晏安亦是神情莫测。
昭阳扫了一眼南相和南胥,开始忧心南胥为无垢驸马之后,之前谈好的一切会否有变化。
昭阳对首的晏安听完宣旨,只看了一眼朝着南胥方向发呆的小姑娘,便低下头,淡定地饮茶。像是看透又看淡了一切的模样,倒是与她往常尽态极妍的模样不同。
“怎么?朕赐婚,你们都不高兴?”
裴光济一句话,让众人打从心底里发寒。
他又朗声问:“还是朕钦点的状元,心有所属?另有婚配?”
此话一出,南叙之便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肖启文。
肖启文是一名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将军,此次回京述职,带了发妻和及笄的女儿。
南家多为文官,南叙之很早便看上了早几十年就往军中发展的肖家,与肖家联系颇久。今年,肖启文携女进京,这便是对南叙之的暗示:肖家派人来联合了。
他们两人于昨日已经谈拢,约定好了行六礼的日期。
他望向肖启文,无非是希望他站出来说句话,帮他把这门皇家的亲事给推了。
肖启文会意,刚要说话,就听一直观察着两人的裴光济道:“怎么?南家跟肖家有了婚约?”
南叙之一听,便站了起来,“启禀陛下,臣深感皇恩,感激涕零,只是小儿与肖家已有婚约……这赐婚一事……”
南叙之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窃窃私语,不少人甚至在暗骂。
肖家本也是世家大族,甚至比南家的历史还要悠久一些,如今两家联姻,对他们本人来说是强强联手,再这样下去,不是逼他们这些人合纵连横么?
“真是,什么好处全让他们占了。”
家眷的坐席之中,一名还算聪明的女子忍不住小声嘀咕。
旁人赶紧“嘘”了一声,怕她引火上身。
然而,此话已被一名身穿湖绿广袖裙的女子听见。
女子抬眼,看向前方。
肖启文已经站了出来,证明南叙之所言不假。
裴光济也骑虎难下,没有想到这二人的速度有如此之快,而心中更多的,是对此事的愤怒。
难怪南家择媳一事并没有大张旗鼓,难怪周密派去的人打探不到具体的消息,难怪肖启文要携女进京!他真信了肖家的鬼话,以为他是来为女儿觅夫婿的!他分明是一早就挑好了人选,带女儿直接来成亲的!
南家和肖家竟然想要以姻亲联合,文武两头都想要。好,甚好。这世家大族,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惧“树大招风”。
裴光济怒气连连。
要知,裴光济之所以还能和强大的世家大族们相互制衡,就是因为世家之间亦有纷争,而他又掌握着调动军马的虎符。
今后,等两大家族联合,日后哪里还会有皇权?有的只有傀儡政权!
裴光济在心中想了七八个可以破坏这门亲事的法子,最恶劣恶毒的都想了,唯独没有想到,他的目的,竟然达成得这么轻易。
一抹湖绿色渐渐映入眼帘。
裴光济看向那步履轻盈的少女。
众人也随着帝王的视线望去。
少女谈不上美,但整个人透着淡淡的书香,一看便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一类人。
正在众人诧异之间,肖启文脸色大变。
少女看向肖启文,朝他摇了摇头。
肖启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过眼,只求少女不要惹出大麻烦。
“民女肖菀,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光济一听她姓肖,便提起了精神,“可是启文之女?”
名门望族的女子见惯了世面,并不怯场,此刻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压下心中的紧张,对答如流。
“民女正是。”
裴光济看了一眼肖启文,见他有些担忧的模样,也不叫肖菀起身,而是道:“所为何事?”
原本看着南胥出神的无垢听了对话,便将目光投向了那名还跪在地上的女子。
这就是南相看中的,要嫁给南胥的人么?无垢忍不住打量起来。
不久,无垢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打在她身上。
不用看,不用猜,她知道是谁。
他为何看她?他在气她么?无垢再一次出神。
直到手被一股温暖包裹。
她眨了眨眼,鼻尖萦绕着特制的花香,出口的声音有些喑哑,“皇姐……”
晏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边坐下。
“莫急,莫怕。”
无垢听着,眼里弥漫了一层水雾,她硬生生地将泪意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