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光济呼出一口气,欣慰地笑了笑。
笑容淡下去的时候,话锋一转,“凡事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这江山,不一定非要姓裴。”
无垢呼吸一滞,这一瞬间,比她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还要不敢置信,“父皇……您是说……”
裴光济没有说话。
无垢半天不知要说什么。
在一旁听着的周密也是大惊失色。
半晌,无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便是,父皇让儿臣嫁给南胥的原因吗?”
裴光济点头。
无垢这时的震惊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她万万没想到,她的父皇竟然会……竟然会……甘愿以社稷为重,将江山让给南家人。
“朕替你选择南胥,也是因为信他。朕信他,有那个能力。即使那时可能仍然世家当权,但至少,以他的能力,百姓能安居乐业,社稷能平稳安泰。”
无垢还想说话,裴光济又道:“若不是闻松出身微寒,不能服众,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裴光济对着她,这个唯一在世的女儿,第一次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无垢,父皇不是不信你,但,你终究是女子,女子能力再强,坐在这个位置,一定还会腹背受敌,坐稳更是难如登天。”
无垢无比清楚自己的处境是何等艰难。
可在听了这些肺腑之言后,她反而下定了决心,坚定了决心。
“父皇,儿臣明白的,但只要还有机会,儿臣不会、绝不会将您的江山拱手让人!”
“不错,这才是朕的好女儿!”
裴光济满意地点头,心里却是在想,虽然他愿意放弃这大好河山,将它交给有能之士,但这是……他最不愿走的最后一步。
现如今,南家该挫的锐气,还是得挫。
裴光济没有跟无垢多解释。
他沉默着,将那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收了起来,当着这无垢和周密面,将圣旨藏进了暗格之中。
“等朕百年以后,你来这里,取出里面的一切物件,运用得当,应该能助你成事。”
无垢领旨告退。
宫门前,回府的马车已经备好。
她登轼而回望金瓦红墙,只觉肩上有无形的重担,狠狠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而她不能被压垮,还要反击,要担起重担。
她,能行么?
“公主?”
青黛见无垢登上马车后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出声询问。
无垢被唤回神,低头看了眼青黛手中捧着的锦盒,目光像是能透过紧闭着的锦盒看见其中静躺着的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之下,有一暗格,暗格里藏着的,是立储的圣旨。
无垢不由得再一次自问,她真的能拿得动、担得起这份圣旨么?
脑中闪过闻松不苟言笑的脸,父皇欣慰又担忧的脸,还有……在棺椁中沉睡的晏安的脸。
她,必须行。
捧着锦盒的青黛有些怔愣,她方才,似乎在公主身上看见了几丝不一样的气质。
是她少有的霸气、严肃,还有从未有过的野心。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青黛顿时觉得自己手上这锦盒有万斤重。
“青黛,前些时候,贺兰夫人是不是说,过段时间,会有赏花宴?”
坐进马车的无垢忽然问道。
青黛低眉回话:“回殿下,是有这回事,不过,您上次已经回绝了。”
“是么?”
过了会儿,无垢又道:“找个机会跟贺兰夫人说,我改变主意了。”
青黛愣了会儿,“是,奴婢明日就去。”
无垢却不打算让她这么勤奋,“不急,越慢越好。赏花宴开始的前几日再去通知。”
“是。”
这是怎么了?
青黛疑惑。
“赏花宴”,表面上是富家夫人小姐们打发无聊时间所办的聚会,实际上,是权贵们相互拉拢、打点关系的场所,与朝廷局势密切相关,是大祁政治的又一漩涡。
无垢一向厌烦应酬,更不喜结党营私之事,所以每一次的或大或小的邀约,都一一回绝。
怎么忽然变了态度?
青黛看着怀里抱着的锦盒,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主,闻公子离京前,曾经找过奴婢。”
无垢闻言,抬眸,“哦?”
青黛便将闻松同她说的话,全告诉了无垢。以前,她只要自己小心提防便好,今日可不同了,若圣上主意已定,昭阳那边就不会坐以待毙,会率先有动作,公主不得不防。
尤其,昭阳和南家……蓄谋已久。青黛想到那日石室所见。
无垢听了青黛的话,没有太惊讶。闻松看得准、看得长远这件事,她已经领教过了,比如,他早就预见了,父皇立她为储一事。
“我知道了。方才,我向父皇要了长鹤。”
她身边,也得有个靠谱的护卫才好。
南家,称不上是安全。
不约而同,无垢也想起了博识堂的地道密室。
……
不久之后,朝廷发生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
按理,朝廷哪天无事才不正常,可最近发生的事,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
南家和肖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差点儿成为亲家,却忽然斗了起来。
南家上奏肖家仗着有钱有势,强占百姓私田。而肖家则利用云卷云舒收集到的百官爱好私隐,策反南家这棵大树下滋养的官员,给裴光济透露了不少对南家不利的消息。
又过不久,南家开始调查云卷云舒,一出手,就查到了肖家与他国私联互通的情报,而肖家则开始调查南家卖官鬻爵、把控官盐、收受贿赂等事。
大祁两大世家的内斗,最先遭殃的是那些依附于世家的棋子们。
一时之间,大祁百官人人自危。
……
腾关。
“不担心么?”
贺兰莲舟问新婚妻子肖菀。
肖菀对镜梳妆,“担心,但出嫁从夫,娘家如何,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
贺兰莲舟长得浓眉大眼,英武不凡,与“莲舟”二字,实在是不太搭。听了肖菀的话,他挑眉,“你另有打算?”
贺兰莲舟娶肖菀时,还以为她只是个被惯坏的世家千金,才敢在宫宴上哭哭啼啼。娶回家之后才发现,肖菀心思细腻、管家得当,该聪明时聪明,该笨时就笨。
肖菀微笑,“妾身和夫君才是一家人,夫君总要妾身去管娘家事作甚?”
贺兰莲舟隐隐品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肖菀见他懂了又没完全懂的模样,好心加了一句,“这件事,不管才是最安全。妾身不管,贺兰家,也不能管。”
贺兰莲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修书回京。”
“不必了,”肖菀拦住了他,“爹娘比你聪明。”
“你!”
贺兰莲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之所以有此问,还不是那个包亥又来了,说大将军让你回府一趟。”
听他专门提“包亥”两字,肖菀停下了挽发的动作,“你这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我心眼怎么小了?”
“他喜欢我,与我何干?他是父亲的人,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
贺兰莲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肖菀从镜子里看着混乱的卧榻和坐在卧榻上的男人,“不如,给他找门亲事吧?”
“成亲了就不觊觎你了?”
肖菀被他的语气逗得一笑,“其实我跟他没说过几句话,他住在山中,想来是没怎么见过好看的女子,不然我这样的,也不会入眼。”
贺兰莲舟轻咳一声,总觉得她在讽刺他。
他以前,就是觉得肖菀不够好看。
肖菀继续梳妆,“给他找个漂亮的就是,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