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体委名叫于洋。
    顾洁敏肿着眼睛走进来，站到于洋身旁一起受罚的时候，我看到于洋的脸红了，匆忙低下了头。
    ——在顾洁敏过来之前，他还一口咬定，当时黑板擦是他藏的，藏黑板擦的原因是因为怕值日生张竹韬多事，把顾洁敏在课前写的东西给擦了。
    侯主任便问：“那你们王老师问黑板擦谁藏的时候，你为啥不是第一时间就站出来澄清，搞得老王大动肝火？”
    “主要是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男生嘴硬道，“再说，我后来不是坦白了吗？”
    “这么说，黑板擦是从你桌肚里掉出来的了？”侯主任恐怕也是一眼看穿，但他只是顺着男生的口风说，“有谁看到吗？谁能给你作证？”
    “顾洁敏。”男生看看我，眼神像在示威。
    侯主任将目光转向我问道：“司老师，刚才那节课是你进去上的？趁顾洁敏还没来，你先来说说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男生抢白道：“顾洁敏是我们班英语课代表。字是她写的，就是想给李老师一个惊喜。不过惊喜还来不及给，就被王老师给打断了。”
    侯主任严厉道：“没问你，你好好给我听着！”
    男生背着手，低下头努了努嘴，一脸不服输的样。
    我刚才已经和顾洁敏聊过了，知道待会儿她人一来，一定会坦白的。此时，我也没奈何，虽然不想当叛徒，可三方对峙，嘴硬也没用，何况我还是老师，有自己的立场。
    “侯主任，顾洁敏说了，黑板擦是她藏的。王老师问起是谁的时候，她一慌就从桌肚里掉出来了，掉在走廊上面，然后于洋主动站起来，替她承担了错误。”
    我话刚说完，于洋忿忿地看了我一眼，把我也视作了敌人。可又忌惮着在办公室里，无法表达对我的不满，只好不断做着深呼吸，胸口起伏了一道又一道。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侯主任突然话锋一转：“你是体育特长进的健平吧？运动队晨训的时候我看见你好几回了，你这个子……练跳高的是吧？”
    男生的性格不是一般的倔，即使侯主任话里话外带着点“你是体育生进了好班，得珍惜”的意味，他仍噘着嘴道：“我文化课成绩也不差。”
    “成绩再好，能进健平吗？！”侯主任突然提高了音量。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我劝道：“侯主任，顾洁敏来了。”
    侯主任瞪了那男生一眼，走去给顾洁敏开门。男生斜了我一眼，我轻声说：“刚才顾洁敏已经在班里跟我说了。再说……”
    男生等我说完就别过了头，望向窗外。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做人一直都很难，但在有些时候，格外难。
    开门的瞬间，侯主任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门外站着个“洋娃娃”。
    “老师，我是顾洁敏。”顾洁敏抬起头。她脸上的泪痕犹在，眼皮也略略泛着红，哭过之后，比往常更增添了些我见犹怜的意味，五官气质尤其清新脱俗。
    “哦…你进来吧，别怕，就是问你点事。”侯主任的语气和刚才已是判若两人，一点也不凶了。
    顾洁敏走进来后，先是开门见山地对于洋鞠了一躬：“谢谢你，于洋。不过，我已经跟司老师说了，黑板擦是我藏的，跟你没关系。”
    于洋脸上腾的就红了。侯主任朝我看了一眼，登时我们都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硬要与全世界为敌——是因为美人落难，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黑板擦是从我桌肚里掉出来的。”顾洁敏轻声说，“前排的女生可以作证。我刚才没勇气承认，对不起……”
    说着，她瘪了瘪嘴，努力把泪意又憋回去。
    顾洁敏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坦白道：“因为我和值日生有些过节，我怕写好的字被他故意擦掉，所以就把黑板擦藏了起来。”
    侯主任拧了拧眉，叹了口气。
    这表情就像在说“你们一个重点班，一个个不好好专注于学习，尽搞些小团体，小动作”，随后便用谴责的眼神看向我，意有所指地说：“你们都是集体的一份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以集体利益为重，个人情绪放在一边。作为学生，主次轻重应该知道吧？这次李老师要辞职，可不光是因为个人原因，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话音刚落，低头认错的两个学生，双双抬起头来。
    “你们上回月考才考多少？语文第一，数学第二，英语第三，三门主课，英语最差。你们刚进校分班的时候，可是门门课班平均都是年级第一啊……”侯主任背着手，有些气愤地踱着步，“现在呢？为什么退步了这么多？尤其是英语，你们考这样的成绩，让李老师脸往哪儿搁？还临别惊喜……”
    侯主任甩了一手表达情绪：“要给老师惊喜，就用成绩说话，别的惊喜都是画、蛇、添、足！”
    顾洁敏的肩膀振动了一下。我打着圆场说：“孩子们也是一片心意，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司葭，你别帮他们说话啊，你比她们大不了多少，能共情是吧，但现在你的身份是老师。”侯主任训话训上瘾，连我也一起批评了。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你们知道现在的后果有多严重？王老师腰椎盘突出是老毛病了，现在摔到了腰，我看王老师要是住了院，你们语文第一的名次也快保不住了！”
    侯主任说的痛心疾首、面红耳赤，他甩了一下手，又背在身后，踱了两步，又再度问于洋：“现在先不说你英雄救美的事，说说你刚才踹那一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藐视老师的权威？！”
    顾洁敏睁大眼睛，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怕吓着顾洁敏，便对侯主任说：“顾洁敏的话，您问完了吧，要不我送她先回教室？”
    “不，等等。”侯主任抬手制止。
    侯主任对顾洁敏说：“某些人为了对王老师表达情绪，踹了老师的椅子一脚，害老师当场跌倒在地！”
    顾洁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于洋：“真的吗？”
    “你说。”侯主任看着于洋，仿佛顾洁敏是于洋的软肋，唯有顾洁敏在，于洋才能好好说话。
    我握着顾洁敏的肩膀，顾洁敏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我赶紧拍着她安慰帮她抹着眼泪，叫她别激动。
    于洋悲伤的看了顾洁敏一眼，低声说：“侯老师、司老师，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的，可我就是看不惯王老师对顾洁敏的歧视，才想帮她的。”
    听闻此言，顾洁敏又猛然抬起头，于洋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不惯而已……”
    说着说着，他撇了撇嘴，像是万分委屈：“可我真的不知道，踹那一下，王老师会摔倒。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男生也哭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掉眼泪。
    刚才扛下不属于他的责任时，他没有哭过，侯主任骂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甚至叫他父母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可这会儿，面对顾洁敏朦胧的泪眼中隐含的难过与害怕时，他哭了……
    那表情，就像是——大厦将倾，主将无能，他恨自己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