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德自此衰,吾将安栖
作者:清风匝地有声   太子殿下,本官不是男宠最新章节     
    郑长忆的死亡,如同前半年那些悄然落马的高官一般,未在京城掀起丝毫波澜,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座偌大的京城,繁华依旧,人来人往,却似乎没有几个人会为他的离去而伤心流泪。仿佛他的存在,不过是这喧嚣尘世中微不足道的一抹尘埃。
    严孤山在郑府即将被贴上封条之前又来到了这里。
    京城的春色正盎然绽放,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街道上,行人欢声笑语,路边的花朵争奇斗艳,绿树摇曳着身姿,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然而,郑府却与这热闹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呈现出一片萧条之态。
    严孤山独自缓缓走进郑府的内院,脚步沉重而迟缓。他从未曾从这正门走进郑府的内院,从前的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在夜半时分翻墙而入,只为了能与郑长忆相聚,倾心夜话。
    那时的夜晚,宁静而美好,他们在这一方天地中,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憧憬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书房中,书籍静静地排列在书架上,却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再次启用。然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于此。
    严孤山轻轻抚摸着书桌的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郑长忆曾经在这里留下的温度。内室里,床铺依然整洁如新,仿佛郑长忆刚刚离开不久。
    严孤山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郑长忆那游刃有余的身影,仿佛他还在眼前,懒散的倚着墙,笑着问自己:“太子殿下?在想什么呢?”
    “在想我吗?”
    严孤山踱步来到后院的水榭,这里曾经是他们一起赏景谈天的地方。如今,水榭孤独地伫立在那里,显得格外凄凉。水榭的栏杆已有些许斑驳,油漆剥落之处,露出了里面陈旧的木头。
    曾经精美的雕刻也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水榭周围的花草杂乱无章地生长着。水面平静得如同一块毫无波澜的镜子,没有一丝涟漪。
    曾经在水中欢快嬉戏的鱼儿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片枯黄的树叶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寂寞与哀愁。
    严孤山走进浴室,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赤裸相见,坦诚地向彼此敞开了心扉。
    他的目光落在屏风外的一条长凳上,那日,他给郑长忆沐发后,二人便坐在这儿,静静地看着炭火噼啪作响。
    那时,他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然而,时间却如同握不住的沙,悄然流逝,人也终究留不住。
    严孤山的眼泪滴落在只剩下炭灰的炭盆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浴室,突然看到一片稀疏的竹子。这里曾经是茂密的竹林,如今却只剩下了几株枯黄的竹子,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
    严孤山险些没看到这片残存的竹子。郑长忆临死前,曾说府里的竹子开花了,让他替自己回去看看。
    可郑长忆不知道,竹子开花后很快就会死去。
    严孤山看着那些枯折发黄的竹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他茫茫然地看着郑府墙外那一片生机勃勃的春色,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春风从来没有吹进郑府,这里只有无尽的凄凉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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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府被封后,少府寺少卿宋恕被提拔为新的少府寺卿。
    他带着一个盒子前去李源府邸,当他站在李源面前时,神色凝重地将盒子递了过去,缓缓说道:“李大人,这是郑大人的骨灰。”
    李源满脸惊讶,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盒子,他凝视着盒子,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悲痛。
    片刻后,李源抬起头,看着宋恕,轻声问道:“我以为已经……唉……宋大人打点关系实在是辛苦了。”
    宋恕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与疲惫。“花些银钱罢了,奉山和宫里的祠官有些交情,我听到消息就立即求他藏好烧烬剩余的骨灰,否则,只怕是尸骨无存。幸好我提早一步去要了,不然……我听说太傅那个老……也去讨要了。”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李源的眼中燃起怒火,愤愤地说道:“这个太傅,真是恶心至极,人都死了还想要留在身边,把这个放身边也不怕郑长忆回来追魂索命。”
    宋恕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还有李大人牵挂他,帮着给操办后事。听说青州那边只顾着设丧宴呢。”
    李源想起这事就生气,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愤怒。“他母亲还修书来问郑长忆的尸骨能否归乡,他爹倒好,这几日光忙着请满青州的人来参加丧宴了,自己唯一的亲儿子死了还要再捞一笔,实在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郑长忆父亲的行为。
    宋恕微微抬眼,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可是郑大人公开的死因毕竟是…… 陛下虽然没有治罪,但这样的罪名终归是不太体面,真的会有人再去和青州郑氏打交道吗?”
    李源摇摇头,满脸无奈。“谁知道呢?可能他爹也是疯子吧,正常人在这种时候就该避风头了,守着遗产过日子。”
    李源这几日下来他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正常人这么少,一个个的都疯的要命。
    他转头看看宋恕,轻叹了口气,好在还有那么几个脑子正常能顶事的人。
    宋恕走后,李源心事重重地回到屋中。
    他缓缓地把那个盒子放在桌案上,静静地凝视着它,陷入了沉思。思考了好一会儿,李源心中想着,严孤山不管怎么说也是和郑长忆交心的爱侣,与其把郑长忆的骨灰交给其家人,倒不如先去问问严孤山的意见。
    于是,李源匆匆忙忙地乘坐马车前往东宫。然而,到了东宫后,却被人告知太子不在。
    李源抬起头看了看高悬在空中的太阳,满心疑惑地说道:“这个时辰他能去哪里?”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人,殿下这几日斋戒沐浴,今早去了紫虚山,说是要在那边待一阵子。”
    李源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登上马车,径直朝着紫虚山驶去。
    紫虚山平日里除了年节时皇帝登顶祝祷祈福之外,山门通常都是关闭的。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山下的小道童告诉李源可以上山,太子就在观内。
    李源怀着满心的疑虑一路上山,走进紫虚观。一入观内,他便看到两侧神像从神佛到鬼怪,供奉得五花八门。这奇特的景象让李源感觉有点反常,他决定不进内院,就在外院的香客厅内坐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子严孤山才缓缓地走出来。他一进来,李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火味。
    李源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殿下从前不是最不信这些的吗?”
    严孤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小道童来上了茶。屋里只有两人对坐,气氛凝重而压抑。
    严孤山低着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满心不信,那时灵虚道人跟我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循环,未了之缘。有朝一日,从前不信的都是来日再求不得的,当时不信,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李源环顾四周,眉头紧锁,满脸的不赞同。“所以你就来信这个了?你要是想求神拜佛你也去信个正统的道观或者佛堂,这紫虚观道馆里供佛…… 还供厉鬼……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数月前还说此山诡异,会产生幻觉 ——”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严孤山打断,严孤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痛苦和迷茫:“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长忆走了,我只能在这里寻找一丝安慰。这些神像,不管是神佛还是鬼怪,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寄托。我知道这可能很荒唐,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奈。
    李源怒目圆睁,气得浑身发抖。“太子!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郑长忆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模样,该是何等痛心!你身为太子,肩负着国家社稷之重任,怎能沉迷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
    严孤山满眼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还能怎么办?长忆的遗言大人忘了?我如今已经是太子了,我只要顺着皇帝的心思就能熬到即位的一天,还要去争什么?争的越多,就越被忌惮!那我何不顺着父皇的心思来帮他求仙问药?”
    李源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看着严孤山。“太子你……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明知郑长忆所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他让你不要出头,不要报仇,难道是要你自甘堕落吗!”
    “我,我不是自甘堕落……” 严孤山喃喃自语,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灵虚道人第一眼见我就说我天资异禀,可与神仙同感…… 而且第一次求丹就得佳品,是难得的天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严孤山缓缓抬眼看着李源,李源怔住了。太子眼里曾经那股蓬勃的生机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无光,只剩下被洗脑般的堕落和魔怔。李源心中一阵剧痛,他想起自己当初选择跟随太子,就是看中他的少年志气和深谋远略。可如今,这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李源咬紧牙关,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担忧。他感觉如果把郑长忆的骨灰交给他,以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指不定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李源愤然挥袖,大声说道:“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你不是天赋异禀吗?不是能与神仙同感吗?要是哪天能把郑长忆起死复生我就信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李源回到府中,心绪依旧沉重。他缓缓走进后院自己弟弟的书房,李溯一见到他进来,便喜笑颜开地看着他,兴奋地说道:“兄长!金环哥哥写字的比字帖上还好看!你瞧瞧!我学的像不像!”
    李源挤出一点笑容,伸手摸了摸李溯的头,温柔地说道:“很好,继续写,别分神,习字要静心。” 说完,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金环,给他使了个眼色。
    郑长忆的死讯已经传到了青州,而银铃也再无音讯。李源看着金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忍。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他把金环留在了自己府里。
    金环从小就跟着郑长忆长大,陪伴他伺候笔墨、读书学习。李源从前只知道他聪明伶俐且识字,却没想到他竟能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与郑长忆的字有八九分相像。李源想着自己弟弟也缺个书童,便问金环愿不愿意教一教李溯,金环答应了。
    这几日瞧着,金环对这个十岁的孩子像对郑长忆一样体贴入微,因着李溯的骨痿症,也时常帮医师给他活动筋骨。
    二人走出书房,来到院子里。李源轻声说道:“郑长忆的骨灰由宋大人带出来了,如今太子看起来…… 我想着不如交给你。”
    金环听到李源的话,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多谢大人,我一定会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