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万寿节由太子严孤山为此次庆典精心筹备,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宫殿大门前,红毯铺展,侍卫们身姿挺拔,威风凛凛。宫殿之内,张灯结彩,庄重而又喜庆。
吉时一到,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宫殿。太子严孤山率领群臣跪地迎接,言辞恳切地献上贺词,表达对皇帝的敬重与祝福。
皇家的金龙大宴格外丰盛,各种珍馐美味摆满了餐桌。太子不时地走到皇帝身边,为皇帝夹菜、倒酒,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敬爱。
皇帝品尝着美食,欣赏着表演,与群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整个宫殿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
随后,太子命人呈上精心准备的寿礼 —— 九枚东海夜明珠。而且是在紫虚山开光过的,皇帝见之,眼中满是欣喜,甚是满意。
太子接着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件贺礼,乃是儿臣准备良久,请陛下一观。”
皇帝微微迟疑后,笑着应允。太子迅速下去换装,不多时,身着戎装轻甲的太子再次出现,英姿飒飒。他带着曾一同参与南疆之战的亲兵,以剑为舞,为皇帝献寿。
太子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招式都充满力量,眼神坚定而果敢。亲兵们同样气势非凡,配合得天衣无缝。剑舞飞扬,寒光闪烁,令人心潮澎湃。
皇帝看得目不转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情不自禁地鼓掌。众人见状,纷纷奉承夸赞。
各地封疆大吏及各品级官员和中央政府官员都为皇帝献上了精心准备的寿礼。
宴会接近尾声,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
那烟火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有的如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有的如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震撼无比。
皇帝静静地凝视着烟火,待烟火燃尽,皇帝转头看向太子,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微笑着说道:“很好。”
太子瞳孔中映着落下的最后一星烟火,缓缓低下头,恭敬的答:“多谢父皇不弃,儿臣愿父皇长寿无疆,日夜敬仰。”
永昌三十一年的万寿节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源全程没离席,静静地看着太子精神焕发的为自己的父皇贺寿,今日之后,没人会再质疑严孤山的才能和孝心,也没人会想着再动摇他太子的地位。
当夜,他没有去东宫找严孤山。而是在几日后傍晚,独自纵马去了京郊洛湖。
片刻后,太子一身黑色骑装也纵马赶来。湖岸被春风吹出了一层薄薄的绿,青草延绵到山角。
李源静静地看着湖面,那平静的湖水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春风轻柔地拂过,带来丝丝凉意,那凉意仿佛能穿透人的肌肤,直抵心底最深处。
太子严孤山翻身下马,他的动作沉稳而利落,黑色骑装在风中微微飘动。
他们没有提前联络,但却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
今日,是郑长忆的末七。
严孤山走到河边一片没有草的空地,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悲痛。双膝跪地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虔诚与眷恋。他拿出火石,双手微微颤抖着,轻轻一擦,火星飞溅,点燃了瘗钱。
那火焰瞬间升腾起来,火舌贪婪地卷过纸张,发出轻微的 “噼啪” 声。严孤山看着那火焰,双目之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那泪花在夕阳的映照下,如同璀璨的宝石。
他就那样跪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春风吹过,他的发丝飞扬,丝丝缕缕,如同他心中那无法言说的思念。
李源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感慨。片刻后,他垂下眸子,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把自己带的燔燎也放入其中。
火焰更加旺盛了,跳动的火苗仿佛在诉说着他们对郑长忆的思念。
李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郑鹤啊,你放心,太子和我都好好的,金环也好好的。他说你喜欢这里,说你喜欢闪光的东西,给你做的瘗钱都贴了金银箔…… 有些人去了,可能已经和你见面了,你别太伤心…… 太子说你不能重生了,我觉得也好,不要再受一遍苦。你若是想我们,或者银钱不够使,记得托梦……”
二人看着火舌将薄薄的纸钱卷净,严孤山哽咽地轻唤了一声:“长忆……”
一阵风悄然吹过,轻柔却又带着彻骨的凉意。
风卷起了烧烬的纸钱粉末,那些粉末如同黑色的蝴蝶,轻盈地飞舞在空中。它们在风中旋转、飘荡,最后缓缓地落入湖中。
严孤山缓缓起身,目光投向李源,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感激。“李大人,多谢。”
李源静静地看着严孤山,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终于是正常了,那一个月你像疯魔了似的。”
严孤山低下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所以多谢您没放弃我们两个不省心的。”
他看向李源:“您当时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您说,您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那时说的话是在诛心。”
“我那时因为长忆的死悲痛愧疚,险些就被皇帝的话骗了进去。”
严孤山微微抬眼,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很清楚,紫虚山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之地,我也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之所以去那里,其一,是要在皇帝面前表明态度,让父皇看到我的虔诚与顺从,从而稳固我的地位,也让朝廷上下看到我对皇室的忠诚,避免无端的麻烦和猜忌。
“其二,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远离京城的喧嚣与纷扰,让自己能够静下心来。”
严孤山牵着马和李源并肩走在草地上:“李大人今日来这里,应该也知道我的用意。时至今日我身边、大人身边都有皇帝的耳目。在室内,纵使屏退下人,也碍不住皇帝身边那群耳力极佳的影卫,倒不如来这空旷无人之地相谈。”
“所以你那日给我看的那张,所谓的行刺计划……是故意迷惑监听的影卫的?”
李源看向他,那晚严孤山给自己看的,不是计划,也不是白纸。上面字迹工整的写着一首诗,是落雪那日在月影台,他与郑长忆合作的诗。
严孤山点点头:“是,多亏大人当时反应的快,没露出什么马脚。”
李源皱眉:“但我没想通,你放出消息说要弑君,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消息传回皇帝那儿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严孤山轻轻摇头笑了笑:“大人,这其实是一步好棋。”
“在山上的日子,我把郑长忆死前的字字句句剖开揉碎了仔细回想分析。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反复琢磨。”
“郑长忆让我不要再有什么行动,是想告诉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被皇帝看在眼里。加上皇上与我说的那些话,似乎皇帝是能俯瞰世间洞悉一切开了天目的神。”
“但我不相信。”严孤山偏头看向李源:“一则是我不相信世间有这样超神的人,二则……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我是皇帝的儿子,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很像他。”
“我并没有什么仙法异能,我就不信他能有。”
李源看着太子,那双明眸中闪烁着从前自己看到的那种,自信不疑志在必得的光芒。
“所以我那日故意给大人看一张无关的纸,如果皇帝真的有天目,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那肯定知晓那张纸上的内容。”
“但是他不知道。”
“皇帝只知道我要在万寿节弑君,他在我布置好所有场地陈设后派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当日甚至让自己所有的影卫在昭阳殿周围埋伏。”
“如果我只是什么都没做,或许他会认为,是我临阵畏惧。”
“但如果我游刃有余坦坦荡荡,他反而会质疑那个弑君消息的来源。”
“他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这几日在东宫监视我的影卫中,有人和周皇后来往密切。”
“皇帝从前对手下亲近的人有一种奇怪的信任,他能容忍手下人做出一些他认为无伤大雅的背叛,他认为只要把他们的性命捏在手里,他们就不敢真的怎么样。”
“在郑长忆自杀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他以为人都是怕死的,但血淋淋的事实表示并非如此。”
“这个时候,让他发现自己最信赖的影卫和如日中天的皇后有关联……往日的一些疑心也会在此时放大百倍。”
“有些关于郑长忆的细枝末节我还没有想清楚,我想着,要彻底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击破。这个时候,不如让他们先去内斗。”
李源看着太子,夕阳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李源笑着叹了口气,满眼欣赏与敬佩的看着他:“好,真好。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这个样子更像一位储君了。”
严孤山却苦笑着低头:“这些若是换做长忆,恐怕不出几个时辰就能想通……而我却绞尽脑汁花了这么久。”
“我觉得皇帝有一句话说的对,”李源背着手转向严孤山,“你知道郑长忆是重生之人,让他为你谋划。这样虽高效,但你太过依赖他,就永远摸不清宫里的把戏。”
“郑长忆这一世就算正常过下去,也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他陪不了你一辈子。”
李源垂下眼睑:“我说句难听的,长忆的死,反而会让你这个太子成长的更快。”
严孤山静默半晌,眼皮微微跳动,缓缓开口:“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自杀,是长忆在那个时候做出的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他如果活着,会被皇帝用你我的性命威胁成为傀儡幽禁宫闱。那日,我强迫骚扰朝臣的行径传出去也会被人诟病。”
“在大齐,杀人都不如艳闻传的更广,影响更深。”
“我从前以为,父皇总会因为我是太子,给我留颜面。”
“但我恍然想起郑长忆说他的父亲,他说,他的父亲嫉妒他。”
“我才明白,父皇已经臭名昭着了,他不想看我得民心得军心,嫉妒我在外人面前过于完美的形象。他总要找点什么过错,让我的人生有污点,让我爬上皇位的时候,和他一样,手里沾满了亲人、爱人、友人的血。”
“郑鹤很会揣摩人心,他给你选了一条当下最好的路,也幸好,你懂他的心。”
李源语气郑重,看着逐渐阴沉的天空,缓缓道:“我今日听下来,觉得你还是个可托付的明主。”
“殿下,日后若是有什么谋划需要微臣,源,召之即来,闻令而动。”
严孤山看着他,不知怎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大人……您真是我和长忆命里的贵人。”
李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马往前走,感受着空气慢慢变得潮湿:“到底是年轻啊,怎么听些这样的话就要哭了?我可从没听长忆说你哭过。”
严孤山赶忙跟上,诚恳道:“李大人,你能照顾一个非亲非故之人从始而终,是天下难得的仁善之人,又刚直正义,我一直很敬佩您。”
李源脚步一顿,轻轻摇头。“仁善…… 我配不得这样的褒奖。我对郑长忆的照顾…… 多半是源于愧疚的。”
严孤山微微一怔,疑惑道:“大人这是如何说?”
李源背对着他,慢慢走着:“他十七岁那年,我把他救起送到客栈。那时他问我,京城还有没有公道,有没有王法。
我当时刚刚升任刑部侍郎,觉得像我这样的出身都能有飞黄腾达的时候…… 我当时是相信的。
我告诉他,圣人能生法,不能废法而治国。律法严明,上位者不会不管不顾的。之后我因为查案暂离京城,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我那些年眼睁睁看着,始终懊悔自己当时没有劝说他回去,而是给了他一个虚假的希望……”
“所以,他在我面前,不管怎么闹,怎么耍脾气,我都觉得,只要他能消气就好。”
严孤山面露不忍,开口:“大人,您这是良善太过。您是救人性命的善人,错的永远是那些施暴的恶人。长忆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定是把您当成家人,却性格别扭不会表达才这般的。您千万不要因此自责啊。”
乌云随着黑夜一同压下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敲打着洛湖湖面。
李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长叹一口气:
“或许是吧,可是太子殿下,你还年轻,你不懂。”
“很多事,他明白,我明白,可是不说出口,永远是个心结。”
“到最后,彼此都觉得亏欠。”
“对你来说,长忆走的突然,对我来说也是。”
“很多话,我们也没来得及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