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一听,表情更苦了。
他唉声叹气,“老了,不中用了,遭人嫌啊!”
随后,在和乔卿卿的交谈中,老大爷把家底儿都倒了个干净。
年轻时候祖上是地主,幸好大爷的爹精明,看清国家未来的走向,给如今的党捐过钱,所以后来大爷家没遭到清算。
不过也因为家大业大,当年大爷把年仅十五的小儿子送出国留学,要死不死去的还是倭国。
结果没去两年,战争爆发。
两国的血海深仇绝不能化解,他那小儿子在倭国八成也是凶多吉少,至今没有消息。
还剩一个大儿子,在战争爆发后从军立下军功,现在成了一个领导。
可这儿子以前在家就不受待见,大爷还曾经放下过狠话,不给大儿子分家业。
如今大儿子出息了,最疼爱的小儿子没了,大爷算是尝到了年轻时候种下的恶果。
“大爷,您现在走了,岂不是连累自己儿子遭人诟病?他既是高官,就不能不孝,一旦不孝,必定会被人攻讦,大爷,您可想好了,当真忍心害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吗?”
乔卿卿这话一出,那大爷就面露犹疑。
“大爷,好好想想吧,就算要走,也该和他好好打个招呼。”
乔卿卿说完站了起来。
她和这位姓柯的大爷聊的时间太久,如今发车点快到了。
刚刚也是陆珩催促,她才打断大爷的话,结束了交谈。
柯大爷见她要走,还有点遗憾。
而道别后的乔卿卿,却是陷入思索当中。
姓柯的高官……
这又勾起了她的一个回忆。
大约在九三年的时候,上面查出了一个大贪官,这位官员姓蓝。
但他的父亲就姓柯,并且是曾经的高级军官。
而他是随的母姓。
——刚才乔卿卿一得知那位大爷姓柯,便想套出他儿子儿媳的信息,但大爷被儿子警告过,不敢随便透露这些情报,她不想显得可疑,就没有追问了。
因为乔卿卿心里明白,假如这位大爷的儿子真是一位高官,那么自己问的越多,越容易惹火烧身。
为了避免麻烦,全程她都是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就算提问,也是以那种出于礼貌、好奇、不相信的形式来问。
这会儿乔卿卿正极力将所知的事情组合起来,试图从中找到有助于陆家脱困的信息,或者是能让陆珩立功的机会。
只不过,想了很多,都没什么用处。
就算二十多年后柯大爷的孙子因贪污被抓,可这会儿他还什么都没干……
而这时火车也来了,乔卿卿不得不收回思绪。
有陆珩在,乔卿卿几乎没操什么心,他一只手拉着她,乔卿卿只管跟着他的脚步。
上车后,车厢里很安静,和吵闹的硬座车厢完全不同。
陆珩找到二人的床位,让她坐下,便拿着水壶,两侧来回走了一遍,才把热水打回来。
陆珩弯腰把水壶放在小餐板上,随后在乔卿卿对面的床铺坐下,眼睛盯着她:“我们这节车厢没别人。”
撑着下巴看窗外的乔卿卿闻言,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思绪停留在前世的回忆上面。
陆珩忽然倾身凑近她:“和爷爷有过节的人里,有一个姓柯的,叫柯金忠,爷爷下放后,他取代了爷爷的职务。”
乔卿卿瞳仁微微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珩。
却见陆珩目光深邃如寒潭:“柯金忠,今年五十二岁,妻子蓝静仪,是当年一位师长的独生女,柯金忠曾在他手底下当兵,因为胆气过人救过他,所以后来他把自己的独女许配给柯金忠。”
“蓝师长为国牺牲,柯金忠也因积攒了军功,被破格提拔。前几年他被调到爷爷麾下,但他的作战理念和爷爷不合,并未得到重用,去年柯金忠被调走了。”
“今年爷爷下放后不久,柯金忠就晋升,接替了爷爷之前的位置。”
陆珩的心情显然并不如面上表现得这么平静。
他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车站碰到柯金忠的父亲。
更想不到,他会从对方嘴里,知道柯金忠那么多的往事。
这些事情就连军中的人也不清楚,毕竟柯金忠从军后很少提及家人。
高层领导肯定是知道的,但柯金忠的爷爷曾资助过组织,这一点就足以让柯金忠洗白出身。
何况他是实打实地攒了军功,组织如此包容,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
而陆珩的话,也坐实了乔卿卿的猜测:前世那名贪官,果然是柯大爷的孙子!
更巧的是,柯大爷的儿子竟然还和陆家有仇……
——尽管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陆家下放和柯金忠有关,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利益纠葛中,往往得益最多者,嫌疑也最大。”
更何况按照陆珩的说法,这位柯金忠与陆老爷子理念不合,不被重用。
且不论他是对是错——毕竟理念这东西,各有各的理,有的主和有的主战;有的想斩草除根,有的不想滥杀无辜——谁又说得清,孰是孰非呢?
光从动机来看,柯金忠完全有动机陷害陆老爷子,一为报复,二为取代。
如此一来,抓到柯家的把柄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开始了专注的回忆……
蓝向阳下马时,已是五十一岁,身居高位,深陷桃色纠纷,这才被人举报,可并没有牵连到已故的父辈,被挖出来贪污的背后,也是和自己堂侄勾结,充当堂侄的保护伞。
然而,这堂侄背后的问题可就大了!
在蓝家倒台后,挖出他还有个二叔,这位二叔早年出国留学,赶上战争动荡时期,就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个家庭的孩子,此后更是在沪市扎根工作。
表面上是个厂长,背地里是倭国特务!
——这就和柯大爷自己说的,小儿子去倭国留学对上了!
也就是说,他这个小儿子并没有死,而是取代了别人的身份回国,并且作为倭国特务在国家埋伏多年。
前世,蓝向阳落马,这位堂侄没了保护伞,上面彻查后查到了他祖上是特务。
并且这位柯二叔非常狡猾,他很清楚自己干的不是人事,所以除了大儿子二儿子,余下的孩子都是一生下来就送到别人名下养着。
意识到危机来临,柯二叔就为自己的后人安排好了后路,因此虽然国家挖出了他这个特务,却也没能一网打尽……
“陆珩。”
乔卿卿忽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柯金忠那个出国留学的弟弟没死,如果他们私底下其实有往来……那么,他会如何?”
陆珩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什么,沉声回答:“至少,能让他从当前的位置滚下来。”
乔卿卿若有所思,“能请陈师长帮个忙么”
陆珩目光闪过笑意,“再立一功,可以!”
“好吧……只能再等等了。”乔卿卿略感遗憾。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夫妻俩已经达成一致:争取再立下一功,用这个来和陈师长“交易”,请陈师长帮忙留意柯金忠这个留过学的弟弟。
“卿卿,若他下去了……”陆珩的心情不禁激动,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那么,爷爷大概率能平反!”
“!!!”
乔卿卿猛地坐直了身子,直愣愣地盯着陆珩:“你说真的?”
陆珩点头,随即补充:“不过我也无法保证,这要看上面对爷爷的安排。唯一能肯定的是,爷爷的帽子能摘掉那么一两顶,陆家处境会好许多。”
乔卿卿便又躺了回去,“这样啊……”
她还以为平反真那么容易呢!
依照乔卿卿推测,陆老爷子想官复原职,估计还是得等到十年后了。
原因嘛,太简单了!
他的理念不仅仅是和柯金忠不合啊……
等十年过去,国家风向改变,老爷子才能被重新启用。
但,若柯金忠下台了,至少能保证陆珩今后的晋升之路,便彻底没有了阻碍。
有了这个盼头,乔卿卿感到心宽不少。
之后,两人在路上几番倒车,总算在几日后抵达河福县。
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陆珩完全能够制作出火把,为二人照亮回家的路。
然而,乔卿卿却希望能在县城过夜。
因为她想趁夜去见孙忠,明天一早把鱼卖给对方,也省得后面还要再跑一趟!
对陆珩不再诸多提防,乔卿卿做事更能放开手脚,她只说自己需要什么,陆珩该如何配合,别的都不用操心。
即便陆珩感觉出她有事情瞒着自己,可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在他看来,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
目前,只要确保她做的事没有危险,不会使她自己受到伤害即可。
当晚,陆珩护送她来到孙忠家楼下。
乔卿卿选择来这里,就意味着她在孙忠面前,再也无法扮演一个无害的普通渔民!
于孙忠而言,自己的家暴露在外人面前,这代表潜在的危机出现了。
可是乔卿卿也需要这样的震慑: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不要动歪心思,否则你我都捞不着好。
而乔卿卿不这么做的话,在她多出手几次金枪鱼后,孙忠一定会派人调查她的底细!
合作者可信的前提是双方势均力敌,利益均衡。
但乔卿卿并不想让出一半的利益,也不能任由孙忠压在自己头上。
这种时候,唯有一个办法:让孙忠看到她的“实力”,知道她是有“靠山”的!
“叩叩。”
敲了两次房门,里面的人毫无防备,一边问着“这么晚了哪位”,一边拉开了一道门缝。
此时的乔卿卿用泥巴抹了脸,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披着一件外套。
她微垂着头,压低音色:“同志,我来找孙忠,请问他在家吗?”
晚上光线差,虽然县城有电灯,但瓦数低。
加上乔卿卿自己做的伪装,因此对方是看不清楚乔卿卿真容的。
“你是?”
乔卿卿说:“我是和孙忠同志有合作的渔民,今天特地过来问问上次说的事情。”
闻言,眼前的女人放下心来,“他去洗澡了,同志,你先进屋稍坐会儿。”
这会儿的居民楼都是用的公共卫生间,位于走廊的尽头。
乔卿卿便道:“那我就在外面等吧。”
孙忠的爱人见她坚持,只好不再劝。
等了几分钟,孙忠就抱着澡盆回来了。
看到乔卿卿的第一眼,孙忠就起了警惕之心。
直到乔卿卿转过身,出声和他打招呼:“同志!”
孙忠显然也听出了她的声音,一愣:“是你?”
“对。同志,我这个月有事离开了二十多天,之前让人给你捎过话,不知道……”
没等乔卿卿说完,孙忠就推开家门,“进来说。”
乔卿卿这回没犹豫,跟着孙忠进去了。
而在楼道处,陆珩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捻着根烟,靠在墙上看似散漫地吞云吐雾,实则竖起耳朵留意楼上的动静……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孙忠见到她,心情是有些激动的。
因为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买家,结果这渔民直接失踪大半个月,音讯全无!
孙忠感觉自己被人耍了,幸好理智尚存,他很清楚对方这么做没什么好处。
可即便如此,在没看到人之前,他一颗心也不踏实啊!
乔卿卿自知不对,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实在对不起啊!我也是刚回来,回来后我马上就安排了这件事,就看你这边还要不要了。”
这会儿打击投机倒把,更别说他们要买卖的还是一头上百斤的大鱼,所以两人不得不谨慎有加。
孙忠沉吟道:“我找的买家是市里的,上回你让小六给我捎话后,我就和买家说了,推迟交易时间,具体日期我会提前告诉他。既然你这边没问题了,那我明天去一趟市里,和对方见个面重新约个交易时间。”
乔卿卿却是不想再为这件事单独跑一趟了。
她斟酌道:“同志,我已经把鱼带来了,你看……能不能你先把鱼收下,明天直接拉过去?”
至于孙忠要如何拉去市里,那就不是她要考虑的。
见孙忠皱眉,似乎有所担忧,乔卿卿又补充:“主要是最近我家出了点事情,我明天回去后就不方便往外跑了,这次我把鱼送过来了,也不好再拉回去。”
闻言,孙忠勉强点头:“行吧,那就先去看看货。”
“明天一早,六点半,我们在城外北边二里地的小树林会面,你先验货,要是觉得可以就拉走。至于钱……”
乔卿卿征询性地望着对方。
孙忠沉吟片刻,道:“这钱我不能先给你,我也怕有变故,这样,你要是信得过我的为人,你就先把东西给我带走,我明天去完市里,如果之前那位买家要,到手的钱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如果买家不要,我就想法把鱼拆了出手,到手的钱五五分,怎么样?”
一整条卖出去,肯定是最省事的,他拿三成的钱很合适。
但自己拆了卖,费时费力,他要一半的钱也没占便宜。
乔卿卿也不在这等细枝末节上计较。
“好,就按同志你说的办!”
乔卿卿也很爽快,而这份爽快又一次令孙忠感到意外。
但不得不说,乔卿卿这样的人,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和她合作!
谈完正事,孙忠就客套了一句:“你今晚住宿安排好了吗?要是没地儿去,可以留在我家凑合一晚。”
“不了,还有人在楼下等我,我们有地方去。”
说着,乔卿卿起身告辞。
直到乔卿卿离开,孙忠的爱人和孩子也没露过面。
除了刚开始给她开门,之后孙夫人一直都是待在房里。
乔卿卿很清楚,这是孙忠保护自己妻儿的一种方式……
和陆珩离开的时候,乔卿卿还能感觉到孙忠的视线。
黑夜里,他应该在一边权衡利弊,一边默默看着自己与身旁的高大身影携伴远去……
回招待所的路上,乔卿卿沉思许久后,主动开口说起了自己去黑市做买卖的事。
“我第一次去黑市,是在我读书的时候。那会儿上学没有生活费,我只能想方设法去挣钱,最后铤而走险去了黑市。”
“学校有一小块荒地没人用,我就拿来种菜,白天我从来不敢出现在那里,只有到了晚上才偷偷摸摸去浇水,施肥。”
“每个星期放假,我会等到第二天再回家,因为我要先去黑市卖菜。靠自己偷偷种菜卖菜的钱,加上给同学写作业、抄书的钱,我这才熬到毕业。”
“下乡后我也没停止过去黑市,之前去过几回,卖了些赶海得来的东西,拿到钱就买肉、买米,总算能让大家吃饱肚子了。”
“这回我和孙忠进行的交易,是在你回来那天就约好的。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问我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明天也不要跟去,以后如果我觉得时机合适, 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气氛有些凝滞。
乔卿卿停下了脚步,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被路灯照亮。
陆珩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何故,心里十分压抑,令他有些窒息……
“陆珩,你只需要相信,我没有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其他的,即便你心里有疑问,也请你不要问,可以吗?”
乔卿卿的声音透露出深深的无奈,还有不可察觉的紧张。
显然她也无法想象,一旦陆珩坚持要追问出真相,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
“嗯!”
陆珩的回答简洁有力。
他转而面向乔卿卿,低头认真地盯着她:“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就在你身边,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再说。”
乔卿卿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对着陆珩发自内心一笑:“谢谢你!”
“傻姑娘。”陆珩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温柔似水,“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说谢。”
乔卿卿心中微动,忍不住向前一步挨近他……
陆珩反应非常快!
手一伸,直接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陆珩微不可察地一声喟叹。
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他却不忍破坏这一刻的温情。
深夜无人的街头,二人紧密相拥,两颗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靠近……
情潮涌动,彼此都有些心热难耐。
只是现在时机不对,因此尽管回到暧昧的房间里,两人情难自禁有了前所未有的亲密举动,却终究是停留在最后一道线外。
次日,因为二人的关系在昨晚又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所以两人都有些羞涩。
不过,在正事面前,乔卿卿很快就摆脱了脑中旖旎的内容。
陆珩按照她的要求,停在小树林外面等候。
乔卿卿独自进入小树林后,便取出了一口大缸,缸里放着一条一百多斤的金枪鱼。
此时,距离她和孙忠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陆珩在小树林附近警戒,直到看见有几人拉着一辆牛车过来。
他悄然隐没。
“老大,照你这说法,那渔民来头不简单哦?”
“啧啧!她竟然能查到老大的住所,我们之前都小看她了!”
“老大,那女的不会是对家找来坑我们的吧?”
“听说最近城里的运动愈演愈烈了,那帮小兔崽子鼻子尖的很,要是被他们盯上,也是一件麻烦事儿啊!”
“都小心些吧,要是见势不妙,就赶紧跑。”
“老大,要不我们不冒这个险了吧?就一条鱼,能有多少钱啊?”
“呵呵,人家出价四百,三成就是一百二!你说这买卖做不做?”
“……老大,我们走快点,别让那女的后悔了!”
“一条鱼比一辆自行车还贵,真是邪门儿……”
“物以稀为贵,对那些有钱人来说,别说自行车了,小汽车人家都不缺,但这金枪鱼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这得看运气。”
“哦……反正我要是有这钱,我肯定不买,干点啥不好啊……”
“嘘!前面有声儿!”
走近小树林,他们听到了水声,这才停止了交谈。
孙忠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却不曾想,对方到的比他们还早!
而且只有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她面前摆着的,就是盛放金枪鱼的水缸。
孙忠心里又惊又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