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说,清军明天会来吗?” 黑暗里,一个声音压低了问。
“如果迟大人拿到了那封信,他们应该就朝这边来了!” 是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迟疑,还透着不安。接着,又道,“你派的人可靠吗?”
“没有人比他更可靠了,那就是个怂货,而且,他是个没来多久的新兵,基本没人认识他,就算他哪天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那低沉的嗓音,显得十分不屑。
“你跟他怎么讲的?” 另一个声音里,透着不放心,总觉得有哪点儿不对。
“我跟他说,他儿子在清军手上,不把信送过去,他儿子就会被杀掉。”
“嗯,这个理由还行。” 那声音慢慢停住了,黑暗中,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又问道,“他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问我了,我说,你就喊我泉哥吧!我也是奉命行事的!” 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谁会认识泉哥呢?我们这里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就算被抓住,我想,那个家伙肯定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做得好!你明天还是回那边,他们的人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是,将军!”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夜,又恢复了平静。
…………
深秋的黎明,天光尚未彻底揭去夜幕的轻纱,一切都笼罩在一层蒙蒙的亮光之中。东方的天际,晨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寂静的山林,偶尔听到一声鸟叫,却搅动了某些因一夜未眠,而变得疲惫,焦虑不安的心。
“将军,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我们的人,在小路上守了一夜,没看见任何人下山!” 陶校尉匆匆来报。
“好的,我带人先出发,你一定要在这里守好,任何可疑的人,都给我控制住,我那几位兄弟有什么,你就去找艾将军出面!” 李定国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一夜未眠,但他依然要打起精神来,因为今天,他要演一场好戏!
目送李将军的队伍出发,陶校尉不敢有任何松懈,他立即通知手下,赶快将每个军队的情况都做了个调查,重点是,有没有人突然不在岗,或者突然跑到别的军队里去,结果,调查的人回来说,有三个人似乎有情况,一个昨夜不在自己的军队,但今天早上,人已经回来了,据说,是到爱将军的军队去了,找老乡聊天的,还有一个人是刘将军那边的,身边人都反应,已经有两个晚上不见他了,并且,到现在也没见他回来。最后一个,是陶校尉自己的手下,他说吃坏了肚子,所以出去方便了好几次!
陶校尉心细如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很得李定国的赏识。此时,他就将这三个名字记录下来,阮志,袁宝龙,张全峰。
望着这三个名字,他知道,那个两天都没有回来的,应该就是出去送信,被抓住然后自杀了的人,他叫袁宝龙!如果阮志和张全峰都如他们所言,好像也没多大问题,但是,但是,……他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名字: 泉哥……张全峰?难道他就是那个泉哥?就是他将那封密信交给袁宝龙的?他竟然是自己的下属,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泉哥,那他的人里,就暗藏了一个危险分子!此人明显受他人指使,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那么,他又是受何人指使的呢?混进来,又是什么意图呢?……难道,是有人想监视李将军?突然,他就感到一阵恐惧,幸好李将军每次都是在那间小屋,跟他单独会面的,整个大军,只有他,才是李定国真正的心腹!一想到李将军日益操劳,为作战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竟然还有人对他如此不信任……陶校尉的眼神就变得格外愤怒了,现在去汇报李将军,还不是时候,对,先将人控制住!于是,他让人把张全峰叫来。
“陶大人,你找我?” 张全峰一副讨好的表情。
“坐,” 陶校尉显得有些疲累,打了个哈欠,道,“我昨晚上没睡好,听说,你是北方人?你们北方人都比较爱开玩笑,那能不能给我讲点段子,让我提提神!讲好了有赏!”
“您要听段子啊?现在吗?” 张全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就现在,你讲吧,我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这两天太累了!” 陶校尉笑笑,双臂交叉,靠着,好像真的要听故事的模样。
“行,那我就给您来一段 ' 王佐断臂,巧收陆文龙' ,……话说,金兀术将那陆文龙当亲儿子培养,陆文龙武功高强,力大无穷,可他哪知,自己的父亲竟是大宋的官……”
张全峰在说书上非常有天赋,小时候,爹娘都死了,他是跟着一个说书的老头儿长大的,所谓耳濡目染,也就渐渐学会了这个本事。到了军营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将周围当官的都哄得极好。
张全峰渐渐入了戏,而陶校尉也慢慢眼皮耷拉下来,似乎要睡着了。
…………
“陶大人,陶大人!” 张全峰喊着,陶校尉还是没抬起头。张全峰便不准备再讲下去了,他四下里望了望,发现,陶校尉的衣服口袋里插着一封信。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天啊,这真的是一封信!
此时,陶校尉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是那种均匀的呼吸声,张全峰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凑近望了望,那信好像很薄。这个时候,会有谁来信呢?看陶校尉这样子,一夜没有休息,难道是李定国让他去做什么了吗?……嗯,这封信的内容一定很重要,他要不要取来看看呢?哪怕看看落款是谁,知道是谁写的,也好啊!
就在张全峰着急想看信的时候,陶校尉突然发出了声音,他嗯了一下,好像感觉不舒服,轻轻换了一下姿势,没想到,“啪” 的一声,信掉到了地上!
机会来了,张全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不看,更待何时?他立刻上前一步,拾起信件,快速地打开——
“你在干什么?” 耳畔,声如洪钟,张全峰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随即,他很自然地解释道,“大人,您的信掉地上了,我帮您捡起来!” 说罢,恭恭敬敬地将信件奉上,陶副官微微一笑,“要不,你就打开看看呗!”
“啊不,我不看,我要回去了……” 张全峰想走,眼神显得很慌乱。
“想走?来人!” 张全峰心一惊,脸色大变!陶校尉一声冷笑,房门被推开了,毫无准备的张全峰,就这样被进来的两人带走了,他惊愕之余,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陶校尉并不想听段子,更没有睡意,一切,都只是在试探他!
这边,张全峰被控制起来了,但整个大军依然一片宁静,大家都在等茶马河那头的消息。陶校尉双眼炯炯有神,他命令自己的人都打起精神来,留一支小分队在小路上守候,其余人等,严密看守各军队的情况。
…………
深秋的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霜气。李定国率领着他的精锐小分队,穿过寂静的林间小道,来到茶马河畔,悄无声息地靠近向北的一处位置。
河面映着淡淡的雾气,秋风拂过,泛起层层微波,李定国和他的士兵们躲在暗处,目光警惕,在随时捕捉任何可能的异常动静。
深秋的风吹过河岸,带着清晨的凉意,吹落了树梢上最后几片枯叶。这些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缓缓飘落在水面,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士兵们紧握手中的武器,寒冷的秋风,吹得大家都有些缩脖子,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只有坚定和耐心。
李定国的目光穿过白茫茫的河面,凝视着对岸。他面容刚毅,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此刻,他心情十分复杂:今天,清军到底会不会来?如果他们来了,有没有人会不出来迎战?或者,趁机溜走?
河面的风,似乎更加凛冽了,鼓手们不顾寒冷,静静地坐在地上,随时等待着河对岸的动静,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便立刻擂鼓,向大军发出信号。
…………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太阳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穿透晨雾,洒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李定国和他的士兵们依然在此静静地守候,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和对胜利的渴望。在这个深秋的早晨,茶马河畔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而庄严,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决定命运的较量。
…………
最终,一天在等待中过去了,茶马河畔一切平静。这一天下来,大家坐河边紧张地等候,连吃了三顿红薯,还吹了一天的冷风,李定国终于决定: 收队!
回到军中,陶校尉就赶紧汇报了张全峰的事。李定国陷入了沉思,“你把他带过来,我亲自审问!”
张全峰与袁宝龙不同,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一开始,他拼命抵赖,说他其实就是想帮助陶校尉拾起那封信。
“你是什么时候到我这边的?原来又是谁的部下?” 李定国厉声问道。
“我从桂林跟随你们大军的!你们在桂林打了大胜仗,我很羡慕,就想加入你们的军队,跟你们一起打那些满人,我恨他们,他们把我们的地占了,还把我们全村的人都赶走了!我一开始就是你的部下!” 张全峰想也没想,就说出了这套说辞,因为他早有准备!
陶校尉在一旁悄悄提醒了一句,李定国便想起来了,有一年在桂林,他们的确招了不少新兵!
“你一个北方人,怎么会在桂林遇到我们的?”
“在老家,我没饭吃啊!所以到处走,跟着人讨饭,讨到了广西。”
“你说你帮陶校尉捡信,但是,为什么信被打开了?” 李定国步步紧逼,眼神犀利。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他本来就没放好,或者,信掉在地上,自己滑落出来的!” 张全峰矢口否认想看信件的内容,事实上,他也没来得及看!
陶校尉又附耳轻言了几句,李定国点点头,一时间没有再问什么。
张全峰见李将军不再问话,面色稍缓,心想,也问得差不多了吧,应该是没事了。
…………
沉默了片刻,李定国将信扔到了张全峰手里,道,“我现在命令你看!” 张全峰便打开信,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 “五日内不出战!”
“泉哥,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李定国沉声问道,同时,注意着对方的表情。
张全峰的脸就僵住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交给袁宝龙的信!因为他亲眼看见是谁写下了这几个字,并当他面封好,交给他。……现在信到了李定国的手上,刚才,他还叫我泉哥,说明了什么,这还不清楚吗?他思绪飞快地想着对策……现在,袁宝龙已经被抓,那么,下一步,就该让姓袁的出来指证他了!可是,这个李将军一开始为何不问,非要到现在才问呢?他有些不解,但顾不得这么多了……如果袁宝龙认出他来,怎么办?张全峰在这一刻,心如死灰,现在,怕是那个人,也救不了自己了!
“是谁叫你把信交给袁宝龙的?” 李定国已经将张全峰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平静地问,“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愿意说吗?”
张全峰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也知道,事情的一开始,他就在那个人面前立下过毒誓,一旦自己暴露,即使咬舌自尽,也不会出卖他。现在,就是他表忠心的时候了。
——那一年,他19,跟着说书人走南闯北,日子不算富裕,但也能温饱。突然有一天,大街上飞马奔驰,来了一群铁蹄军,为首的一个戴红帽子的人,气势汹汹,将走得慢了一点,没有及时回避的说书人撞死在街头,他伤心欲绝,一把拉住 “红帽子”,不让他走!自小没了爹娘,是说书的老头子把他养大,他们相依为命,早已情同父子!但红帽子急着要赶路,照例也要向他挥刀,恰在此时,一个将军带着军队从他身边经过,立刻上前与那红帽子的铁蹄军打在了一起,此时,张全峰认出,那铁蹄军是大清的兵,而这个将军领导的,是农民军!最终,铁蹄军战败,将军揪着那撞死人的红帽子清兵,让他给说书人下跪,并一刀将他斩杀,周围群众纷纷鼓掌!他记得,他给将军磕头谢恩时,那位将军说,“我们为天下苍生而战,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你们就是我们的家人!保护你们,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后来,他和许多人一起要求参军,但是当晚,那位将军却安排他去了陶校尉那里,说,你虽跟着他们,却是我的人,我希望,以后,你能为我所用!
张全峰想起了这一切,知道这位将军对自己的安排是刻意的,更明白自己的选择非比寻常,但他并不后悔。
“你需要袁宝龙出来跟你对质吗?还是说,你有别的话要说?” 李定国的表情更严肃了,他希望可以马上获得答案!
但令他失望了,张全峰冷笑一声,道,“他对我有恩,没有他,我早死了!我不会出卖他的,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
当晚,张全峰咬舌自尽,像他发过的誓一样!李定国愁眉不展,又熬了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