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哦，你是那位坚持不做全麻的老先生的儿子吧，我记得，你可以进来。”
    张钧文的笑容瞬间凝固，这小女孩说话可真够直接的。
    梁氏夫妇进了医院之后显得心不在焉，苏秀芬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叶槐荫，立刻精神焕发，快步走上前来。
    “医生！医生！你之前说过，聪聪的手，聪聪的手！”她拉住叶槐荫的衣袖，神情紧张，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叶槐荫向梁太太和梁先生点头致意，示意他们会尽快处理好聪聪的事情。
    村长唐福贵，娃儿的手指头整个儿割掉了，无名指只剩一丝皮肉相连，他朝村医陈实摆手，“陈实，你先给他处理伤口，我这就换身衣裳，还有，快拿咱那副老花镜过来，我要仔细瞧瞧。”
    陈实的胳膊动脉被紧紧勒住了，血流已经止住，因此他的手只是简单用干净的粗布包扎着，这让唐福贵一眼就看出事情严重性。
    手术老花镜？
    他打算用那个玩意儿给孩子接上手指？
    在这个九十年后的偏远农村卫生所里，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唐福贵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拉过一旁的叶大夫低语道：“叶师傅，你有把握么？这梁家两口子可不好惹，万一要是出了岔子……”
    唐福贵虽声音压得很低，却未料想苏秀芬已在绝望之中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叶大夫身上，她立刻推开唐福贵挤上前去。
    “大夫，我苏秀芬发誓，只要您愿意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绝不怪罪，求求您了。”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苍白的唇瓣颤动不止。
    梁明康也紧接着表明态度：“大夫，请您放心，我们夫妻俩明白事理，您的好心我们都看见了，我们保证不会忘恩负义。”
    压力陡增啊，这样真情流露的家属，然而……
    “手术前会让你们签字画押，签了就不能反悔。”民国时期的手术同意书，签了手印便是生死由命。
    “签，签，我们现在就签！”梁明康和郑秀芬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按下手印。
    叶大夫转身问唐福贵：“我去换身衣裳，这里如果没有手术室的话，能否借用你的办公室一用？”
    “成，没问题。”唐福贵爽快答应。
    叶大夫熟悉地走向器械室换衣服，而唐福贵环顾四周，只好亲自上阵做清创工作——此刻的卫生所已非往日规模，四位重伤者同时出现，外科医生全都投入到了手术室，只剩下唐福贵这位院长顶上。
    “那就麻烦唐院长了，感谢感谢。”梁氏夫妇忙不迭地道谢。
    随后，在几位警察的帮助下，他们合力将梁聪抬上了二楼。
    叶大夫走进器械室，却被自己的样子吓得一惊，白色褂子一侧沾染大片血迹，胸口还有迸溅出的斑斑血点，刚擦拭过的额头留下的模糊血痕与凝固的头发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电影中的恶棍形象。
    匆忙冲洗消毒换上手术服后，叶大夫来到了三楼。此时，唐福贵已经帮梁聪做好了初步的清创处理。
    “在那手术老花镜底下清理伤口，都快要把我的半条命搭进去了，接下来你还得把那些细如发丝的肌腱、血管、神经一一接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唐福贵摘下眼镜感慨万千地说。
    叶大夫接过手术老花镜戴好，然后看向在一旁的梁氏夫妇和唐福贵，“你们不回避一下？”
    唐福贵拍了拍白大褂，面不改色地说：“我给你当助手。”
    行，递剪刀、递缝线，这些事他做得来。
    “我们……我们马上出去。”郑秀芬赶忙说道，说着便起身欲走。
    一直未曾言语的梁聪这时忽然喊了一声“妈”。
    郑秀芬瞬间绷不住，扑到丈夫怀里默默地痛哭起来。
    叶大夫走到梁聪身边，只见那小男孩眼神空洞，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直到叶大夫走近，他的眼神才有所触动，余光缓缓向右侧移动，但当他视线触及到断手之处时，他又立刻胆怯地将目光移开。
    他是害怕去看自己那只断掉的手。
    “梁聪，我现在要给你打麻药，可能会有一点疼，但肯定不会比刚才更疼了，你要忍一忍。”叶大夫说着，便将梁聪的手固定在架子上，由于固定的关系，他的手臂稍微抬起，这样一来，梁聪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断手，顿时紧张起来。
    “别看，别看，我不要看！爸爸，妈妈！救我！”梁聪大声喊叫起来。
    叶大夫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梁聪的眼睛，开口道：“你知道鱼吗？鱼一旦离开了水，一会儿就会死掉，你手指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你再挣扎，真的断掉了，就再也接不回来了。”
    对于幼小的生命，人们总会多一份耐心，叶大夫也不例外。若是遇到年长一些的病人，像张老爷子那样胡闹，他或许会选择全麻；但对于年龄尚小的孩子，他觉得自己以理服人也能做到。
    梁聪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觉得叶大夫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以前从未有人这般同他讲过话，即使是父母，也只是会劝他听话，或者说他做得对，但在讲道理这方面，他们更多的是选择迎合和哄骗他。
    梁聪并不认为父母的方式有什么不对，他很高兴，但今日这个医生却给他解释，让他不禁开始思考，鱼放回水中就能重新活过来，那么他断掉的手指……是不是也可以？
    “我的手指真的可以恢复吗？”梁聪嗓音沙哑，一双不算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大夫。
    叶大夫沉默了片刻，“嗯，这个……可能不一定……”
    梁聪：……
    “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且你这断指还比较新鲜，血管和神经的活性也不错，存活率其实蛮高的。”
    梁聪用十岁的脑袋费力地思考着，这个穿白大褂的大夫似乎是对他称赞有加。
    “那……我的手还能写字吗？”
    叶大夫惊讶地看着他，“你喜欢写字？”原以为只是个淘气的小家伙，没想到还对学习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