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聪答道:“不喜欢……可是我爸妈硬要我练,虽然我不喜欢,但如果以后不能写字了,我还是会很难过的。”
叶大夫听后沉吟片刻,而后答道:“只要你配合治疗,应该还是有机会恢复写字能力的。”
在翠绿田野环绕的小镇诊所里,叶大夫从白色布褂的胸前口袋取出一根笔,举至眼前,微笑着说:“其实呐,少了三根指头也能握笔写字,瞧见没,或许起初不太顺手,多练练也就习惯了。”
梁聪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别担心,我是说着玩儿呢。即便接上了断肢,手指的灵活性还是会受影响,但我必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手功能。好在你只是伤了无名指和小指,对手部整体功能的影响不大。”
“那我……以后怕是要写不成好看的字了吧?”梁聪沮丧地低声问道。
叶大夫沉吟了片刻,约莫五秒钟光景,然后回答:“依我看呐,字迹好坏与手部是否完整其实并无必然联系。”
说着,叶大夫顺手拿起桌旁唐院长留下的一份手术记录单,展示给梁聪看:“你看这个人,手好好的,写出的字能让人认得出吗?”
唐院长不禁瞥了一眼,原来那是骨科范主任的杰作……
梁聪望了望那份如乱石嶙峋般的字迹,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夫,待会给俺爹娘看看这份单子,保准他们会相信,哪怕我只剩三根手指头,也比这写得好看多了!”
叶大夫朝他竖起大拇指,宽慰道:“放心吧,小子,手术后你会拥有完整的五根手指。我虽不敢打包票,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全力以赴。”
“大夫,您请动手吧,我都准备好了。”
梁聪紧闭双眼,仿佛即将英勇赴义般将手向前伸去。
叶大夫望着这位小小少年,未发一言,却在他右侧肩头下轻轻垫上一只枕头。
“准备7号huan针头。”他对唐院长吩咐道。
唐院长下意识接过注射器,随后疑惑问道:“不打算全身麻醉了吗?”
叶大夫看向咬牙坚持的梁聪,赞赏地点点头,“这小孩儿胆识过人,承受得住。”
在这个时代,像断肢再植这样的手术通常采用全身麻醉或是臂丛神经阻滞麻醉。但对于尚未成年的孩子而言,大部分医生会选择全身麻醉以确保安全。
然而,当前市面上的麻醉药品副作用极大。梁聪尚未满十岁,大脑发育尚未完成,若使用全身麻醉,对其成长会产生诸多不利影响。
若是可以,叶大夫自然不愿冒此风险。于是,他选择了副作用相对较小的臂丛麻醉,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所有压力都将落在他的身上。一旦梁聪在手术过程中出现异常反应,导致手术失败,在后世看来,这就足以构成一场医疗事故。
也正是由于民国时期那近乎生死状的术前知情同意书的存在,叶大夫才有底气做出如此决策。
接过唐院长递来的注射器,叶大夫解开梁聪衣襟的第一颗扣子。
“痒。”梁聪轻声说。
“忍耐一下。”叶大夫回道。
阻滞臂丛神经的方法有肌间沟径路、锁骨上径路以及腋径路三种,叶大夫根据梁聪的具体情况,决定采取从锁骨上方注入麻药的方式。
走到梁聪头部一侧,叶大夫在其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按压他两侧锁骨中央的位置,确认最佳注射点。
“梁聪,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
梁聪紧张地点头,双眼紧紧闭合,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医生,不是应该打在我手上吗?”当冰凉的碘伏接触到他锁骨时,梁聪身体瞬间一阵颤抖,他悄悄睁开一条缝隙,望见眼前的长针头,声音颤抖地问道。
“当然也可以直接对你手部进行麻醉,那样的话你会很快睡过去,等醒来手术就已经完成了。只不过那种方法可能会使你的大脑变得反应迟钝,换言之,就是可能会让你变得更笨。”
“变笨?!”梁聪惊恐万分,“医生,我不想变笨,我已经够笨了,我妈妈每天都说我笨。”
他瘪了瘪嘴,“她说,如果再笨下去,我就会被自己的愚蠢害死……”
梁聪楚楚可怜地看着叶大夫,深怕这一针下去,自己就变成个傻子了。
叶大夫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求,那我就给你打一种不会让你变笨的麻醉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哭闹,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那……好吧。”梁聪小朋友思量片刻,慎重地点点头。
“那就算是咱们男子汉之间的约定,一定要遵守啊。”
在小男子汉梁聪坚定而略显紧张的眼神中,叶大夫稳稳地按住了他锁骨正中上方一厘米的地方,迅速进针,并控制穿刺针向后、内、下方推进。
“你现在手指、手腕或是手臂有没有什么感觉?”
为了坚守男子汉间的约定,梁聪小朋友十分配合,努力感受着,过了许久才憋屈地回答:“对不起,医生,我的手臂已经疼得麻木了,没什么感觉。”
“没事,我们继续。”叶大夫继续推进针管,当针头接近两厘米深度的时候,他感到一股阻力,意识到已触及到梁聪的第一根肋骨。
顺着梁聪肋骨的纵轴,叶大夫小心翼翼地前后探索了两次。
“有……有感觉了!”梁聪小朋友突然开口。
“是什么样的感觉?”叶大夫问。
“麻麻的,怪怪的,说不清楚,总之有点不对劲。”
叶大夫点点头,止住进针并尝试回抽,确认无血液和空气溢出后,他轻轻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始缓慢注射麻药。
注射完毕,插入留置针,收起针筒。
梁聪小朋友垂下眼帘,看到锁骨中央那闪亮的针头,怯生生地问:“医生,您能不能把这根针也拔掉呀?”
在乡间的一座简陋诊所里,叶大夫将手中的银针轻轻搁在诊疗桌上,“不成,娃儿,怕你会受不住那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