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自从收到清河郡王的密折后,便如阴云笼罩,喜怒无常。
立政殿内,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伺候的宫人太监们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龙颜,惹来雷霆之怒。
这日,李德海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轻手轻脚地添着香炉里的香料。
殿内寂静得令人窒息,只有香料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突然,景熙帝朗声大笑起来。
李德海惊得手一抖,险些将香炉打翻。
他抬头,只见景熙帝眉宇舒展,眼中笑意盎然,与前几日的阴郁判若两人。
这还是自那日看了清河郡王的密折后,景熙帝第一次露出如此开怀的笑容。
李德海心中惊喜,暗道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好,好!”景熙帝连声叫好,“燕王终于有后了,朕又添了一个孙儿!”
李德海忙高声贺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景熙帝心情大好,龙颜悦色:“既宋氏诞下燕王长子,朕此前亦有应诺,自当赐下封号。”
他略一沉吟,道:“这封号,便赐‘瑾’吧。”
李德海心中一惊,没想到陛下当真给燕王府的宋侧妃赐下封号。
这可是诸皇子侧妃中头一份啊!
“瑾”之一字,美玉也。
景熙帝将奏折轻轻放下,指尖在御案上轻叩。
笃笃声,于寂静殿中回响,如密集鼓点敲在人心之上,一下又一下,沉稳又让人胆颤。
他脸上喜色淡去,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
奏折上,燕王裴明绪的字迹铁画银钩、工整有力,言辞恳切,请求为诞下长子的宋氏侧妃赐封号。
可再瞧那提及刘氏自请下堂之事的寥寥数笔,轻描淡写间,偏又字字句句都裹着如释重负之感。
恰似困于荆棘丛中之人,一朝挣脱,长舒了口气那般。
景熙帝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明绪这是巴不得摆脱王妃刘氏。看来,刘氏在王府,怕是没少给他添堵。
刘氏赐婚时失仪,新婚夜触怒明绪,种种反常行为,如今他也知晓原因。
想到这,景熙帝眼中闪过怒色。
太子真是个混账东西!
景熙帝看着御案上的奏折,神色间便多了几分无奈。
罢了,既明绪有心,又如此恳求。他这个做父皇的此次,就依了他吧。
只是,此事不宜声张。
毕竟,刘氏是圣旨赐婚的王妃,又是名门之后,若是这般草草地让她下堂,传将出去,于皇家颜面有损。
毕竟真实原因不能人知晓。
景熙帝沉吟片刻。
“传旨下去,就说燕王妃刘氏身染重疾,不宜再居王妃之位,着其前往燕北古寺静养,为皇家祈福。”
李德海闻言,心中大惊,但他很快便掩饰住惊讶,领命而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景熙帝目光幽幽,神色莫名。
至于另选燕王妃一事,明绪只字未提。
他心中明了,明绪这是在为那宋氏铺路,意欲日后为其请封王妃之位。
还好,明绪还算有些分寸,没有在此时提出立宋氏为妃。
想来是顾忌刘氏刚刚下堂,便急着扶正新人,于理不合。
眼下不提,不代表日后不会提。
也许再过几年,等裴明绪有了新欢,便不会再执着于立宋氏为正妃。
时光,是最锋利的刀,能消磨一切热情,也能改变一切人心。
说不定过几年,明绪又有了新欢,这宋氏也就失了宠。
到那时,也正好为明绪另选名门淑女为正妃。
景熙帝心中已有计较,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他抬手,执起朱笔,笔锋饱蘸朱砂,于奏折之上一挥而就,落下“准奏”二字。
笔力刚劲,气势磅礴,墨迹未干,又添一句“刘氏下堂一事,低调处置”。
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无声地诉说着帝王的心思。
永福宫内,淑妃看着手中信笺,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信上,裴明绪亲笔写着宋氏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娘娘,这是喜事,您该展颜欢笑才是,莫哭坏了眼。”贴身宫女掬霞连忙递上帕子,轻声劝慰。
淑妃接过帕子,拭去泪水,哽咽道:“是,本宫高兴,明绪……明绪终于有后了。”
她心中悲喜交织,眼泪在眼眶打转。
若是姐姐还在,能瞧见明绪得了子嗣,该有多高兴啊。
可如今,只剩她形单影只,对着这信笺落泪。
“娘娘……”掬霞心疼地看着淑妃,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此时,立政殿的小太监来传话。
小太监一进殿,便躬身请安。
淑妃早已收敛情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起来吧。”
小太监起身后,恭敬道:“淑妃娘,陛下说今晚驾临永福宫,让奴才来和娘娘说一声。”
淑妃闻此,轻点臻首,仪态端庄尽显,“劳公公跑这一趟,本宫知晓了。”
掬霞赶忙上前,顺势将一个荷包塞到小太监手中,那荷包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绣工精致,里头银螺子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太监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掬霞,替我净面,重新梳妆。”淑妃吩咐道。
“娘娘,陛下此番定是知晓了燕王喜得麟儿之事,想来与娘娘说说体己话呢。”掬霞手脚麻利,一边命人取来水盆、毛巾,伺候淑妃净面,一边轻言细语说着。
淑妃凝望着铜镜中映照出的自己,眼角细纹藏着岁月痕迹,眼眸深处是掩不住的落寞,轻叹了口气。
“可惜,本宫能帮衬明绪的,实在有限。”
她知道,明绪心有鸿鹄之志,不甘心只做个闲散藩王,困于一方天地。
而她身处后宫,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后宫占据一席之地,于陛下面前,多替明绪美言几句。
只是陛下心思深沉、生性多疑,这其中的分寸,需得好好把握。
“娘娘这话说的,如今陛下也不喜欢新人,更乐意来入宫多年的高位嫔妃处坐坐。”掬霞边梳理着淑妃的乌发,边温言宽慰。
“除了云贵妃那,陛下来得最多的,便是咱们永福宫了,可见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分量。”
说着,掬霞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言语亦滔滔不绝,“燕王孝顺,燕王府有什么新鲜玩意儿都送来宫里。娘娘已尽力而为,燕王殿下只会感激娘娘,怎会不满。”
“之前曾大人来京,还送了燕王府的羊毛衣。上次更是送了不少龙城的珠宝。”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满满一匣子鸽子蛋大小的极品宝石,晃得人眼都花了”
听闻此言,淑妃嘴角不自觉上扬,笑意便从眼底漫上眉梢。
“燕王确是孝顺,本宫更当尽心竭力,助他一臂之力。”
她对掬霞说道:“将那件新做的品红宫装拿来,今日便好生妆扮一番。”
“是,娘娘。”掬霞脆生生应下,满脸喜色,“娘娘,您早就该试试这海棠缠枝品红宫装了,那料子是上乘的蜀锦,绣工更是精妙绝伦,穿在您身上,一准儿好看得紧,保准能让陛下眼前一亮。”
“您也别嫌它颜色鲜艳,您瞧云贵妃,年岁比您长些,还整日穿着品红、粉紫这类明艳颜色,咱可不能输了阵脚。”
淑妃含笑点头,“知道了,你快去吧。”
她闪过一丝坚定,为了明绪,为了姐姐,她也该争得荣宠,笼络住陛下的心,将来助明绪一臂之力。
......
燕王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殿内热闹非凡,宾客满座。
杨修元、曾程等一众心腹属臣幕僚,皆是满脸喜色,那笑容比自家添丁还欢喜。
多年夙愿终于达成,怎会不欢喜。
丝竹声声,编钟悠扬,一派繁华景象。
宋昭月今日一身银红宫装,金丝银线绣成的繁密花纹,在光影里闪烁如星芒。
束腰的玉带盈盈一握,更显身姿婀娜,乌发高挽,珠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华贵大气扑面而来,又不失婉约风姿。
她怀中抱着襁褓中的珩儿,眉眼间尽是温柔。
一个月的小家伙,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小家伙今日格外乖巧,不哭不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