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村里人从屋里出来,往山坡田地里晃悠,盼着干裂的大地上,能尽快长出点野菜苗苗。
每年一到四月,属于青黄不接的日子。
冬日存粮一日比一日少,但只要春天到了,农人能靠着野菜,捱过春耕,迎来丰盛的夏日,等到丰收的粮食。
今年村里人盼野菜的心情格外迫切,因为外面粮价居高不下,他们买不起,只能等老天给口饭吃。
没想到,在村里人热切地期盼中,等来了大降温。
好好的二月,竟然比腊月还冷,冻得天地间起了一层冰蓝的薄雾,天地一片沉寂悲凉。
村里人被冻得缩回屋里,每日靠烧火炕熬着,等待真正春日的到来。
这场大降温中,村里冻死三位老人,因为又冷又穷,葬礼简单仓促,没有锣鼓班子,在冰蓝色的薄雾中,抬到祖坟堆里匆匆埋葬。
薛灿站在高坡处,遥望远处短短的送葬队伍,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怀疑。
这天气反常啊,不会真再旱一年吧,到时候可怎么办哟。
在严寒压抑中,村里心思活泛的,渐渐开始想办法离开。
按照如今这世道的规矩,中原十六州以府城为界,府城之内,随意经商走动,若想出府城,需要去拿一份路引,没有路引会被视为流民。
一旦成为流民,自动归为匪徒,按照本朝治匪严格的惯例,恐怕会凶多吉少。
所有大丰朝的老百姓,都恪守这一条规矩。
一般平民老百姓,拿路引的理由有两个,探亲和经商,无论哪个理由都需要交一大笔押金,等人回到府城会退还。
这其中有一项例外,那便是嫁娶。
这一项需要夫家交押金,拿着路引来迎人,新娘离开本地,不需要交押金。
不过跨府城嫁娶,这一项少之又少,基本只有大家族世家会用到。
话说回来,大溪村想办法离开的村民,算是村里的富户,他们掏出全部家底,换出一张探亲路引,携家带眷逃亡南方。
第一户人家成功逃离后,带给村里人不少恐慌,毕竟大部分人没有钱,跑不掉。
那段日子薛灿一出去,村里人碰见她,都会神秘兮兮地问,“灿丫头,你跑不跑啊?”
在村里人眼里,薛灿脑子活泛能赚钱,只要她想跑,肯定能跑。
薛灿笑眯眯地回,“不跑,这是我家乡,根在这里呢,等我带着大家发财啊。”
得到这句话,村里人像是吃到一颗定心丸,从惶恐焦虑中解脱一会儿。
村里人觉得薛灿会跑,家里人自然也不例外。
薛老三一改嚣张本色,客气地登门,央求薛灿,“好侄女,你要是走,可得把你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都带上,咱们一家人在路上能互相照顾,说来说去,还是一家人最可靠。”
薛灿侧目,鬼才信他,什么一家人最可靠,真要是逃跑,带着他一家纯粹是拖后腿。
薛老三问完,许氏也忧心忡忡地过来问,甚至最后叶正都来了。
他端坐在炕桌后,问起薛灿,“若是从这苦寒之地迁离,中原十六州,你最想去哪里?”
薛灿挠挠下巴,掏出那本中原十六州风物地理图志,从书本最后夹层页内,摊开一张小小的地图。
她趴在炕桌上研究,不停咋舌,发出不满意的否认,“你看你看,咱们安州苦寒,你家乡景州发大水,西面是高原,过生死关太危险,西南低矮潮湿,蚊虫遍地,再往南更可怕,全是瘴气毒蘑菇,东南勉强凑合,可是夏天太热,还会刮台风,往上稍微好一点,鱼米之乡,但人太多,竞争力太强,我不喜欢热闹,放眼望去整个大丰朝,竟没有一个我想去地方。”
叶正哭笑不得,谁能想到整个国家,竟没有一块地方能入薛灿的眼。
不过,她没提到一个地方。
叶正追问,“怎么不提京城?难道这里是你最合心意的地方?”
“没有多合心意,”薛灿托腮,摇头晃脑地说,“不过这里是我最想去看看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安州,必然会去京城,看看天子脚下到底有多繁华。”
叶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激动,他紧紧盯着她,不动声色地问,“所以京城,是你想落脚的地方。”
薛灿摇头,“不是,看看就行了,那地方水深火热,时时刻刻如烈火烹油,我才没那么想不开呢,说来说去,还是这里最好,不过前提是今年别闹旱灾。”
叶正一愣,眼里光芒瞬间暗淡下去,她果然不喜欢的京城。
薛灿没当回事,她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的闲谈,叶正家里被淹成大湖,哪里对他不都一样么。
整个二月,在寒冷和恐慌中,缓慢地滑动过去。
进入三月,薛家迎来一件大事,三月初六,薛庆林即将参加这一年的县试。
从二月底开始,薛灿便开始计划去西护县陪考,要带薛沐一起去,让他长长见识。
叶正也要去,他身体大好,虽然西护县名医说喝完药不用再来,薛灿还是想去一趟。
除了这两个人,薛灿决定不带薛庆有去,她要带大伯和大伯母一起去。
带他们出门散散心,用二儿子的人生大事,冲淡逆子大儿薛庆有带来的伤心和郁闷。
薛灿一提这件事,本以为需要多劝几句,没想到大伯娘痛快地答应了,看来大儿子带来的刺激不小,让邹氏更看重二儿子了。
商量好所有事情后,让薛庆有和宝莹帮忙操持家中事务,薛老大赶着驴车,向西护县出发。
驴车上,薛沐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姐,县试县试,一县之试,为啥不在北堂县考呢?”
薛灿无奈轻叹一口气,“因为咱北堂县不争气,没有县太爷,只能合并到西护县去考。”
提起这事,叶正冷哼一声,不由得骂道,“嫌贫爱富,毫无担当,要是让我知道,谁拒绝来北堂县赴任,其他地方的官也不要当了,回家养老去吧。”
薛灿疑惑,“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要不然你也去参加科考,考上了给我们当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