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兴王朝的制度,五天一次早朝。
上朝是件挺辛苦的事,凌晨三时起床,梳洗完毕赶奔皇城,四时两刻后就要等在朝班房里。
等四时三刻梆子声响起,群臣走出班房按品级排队走向垂拱殿,站在大殿内的御台下等待着。
五时前皇上走上御台,刘太后会在帘后的凤椅前站定。
抱着笏板的众臣山呼“皇上、太后早晨好”,再齐齐鞠一躬,皇上、太后坐下,早朝开始。
礼部尚书何庆之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太后,律国使臣南相律宗明昨日抵达京城,鸿胪寺已将其安排在礼宾院住下,下步如何接待,请皇上、太后明示。”
何庆之话音落地,李祯回身拱手、恭敬地说道:“请母后示下。”
李祯这个态度让正准备说话的范泰闭嘴,而刘太后沉吟一下说道:“两国谈判关我大兴王朝的千秋大业,此事由谭相负责,礼部何尚书、兵部向尚书协助,在与律国使团的谈判中争取最大利益。”
刘太后的语气轻松,大兴王朝立国六十余年,第一次在战场上打赢了律国,欣慰的刘太后感觉对得起先帝了。
她重视这次谈判,派右相谭远忠、礼部尚书何庆之、兵部尚书向善志组成谈判队伍,文的、武的一起上。
刘太后准备硬气一把,而谭远忠算是强硬派,向善志有时也会展现强硬态度,而何庆之比较温和,可以缓冲一下。
刘太后的安排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众臣心里明白,而范泰却心里一沉,他想负责此次和谈,却没想刘太后竟指派谭远忠负责,这是对他一向求和态度的不满。
但他这时不能表达反对意见,只能表示赞同。
此事议定,随后御史梁坚出班奏道:“臣闻昨晚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数百学子围攻兴国府衙,欲救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陈恪,请皇上、太后下旨严查。”
梁坚使用了“围攻”一词,是想引起刘太后和李祯的愤怒,可他忽略了三件事,兴国府知府包拯也在殿上,他是直接责任人。
而国子监、太学院的最高管理衙门是礼部,说数百学子围攻府衙就是打何庆之的脸。
而十余位学子的老爹也站在这座大殿里。
梁坚的奏报一下子打了十余个文武大臣的脸。
所以包拯有仗义,率先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太后,梁御史昨晚可能未到现场,故奏报有误。”
他先否定梁坚的奏报,然后扬声说道:“事实是,臣根据御史台的查办文书,昨天下午两时多,派巡捕将陈恪带回府衙,并关进牢房。”
“四时左右,有几名太学院的学子闻讯赶来探听消息,此后国子监、太学院、鹤翔书院的十余名学子陆续赶来,得知陈恪的罪名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而义愤填膺。”
“然后才有数百名学子先后赶来,聚在府衙门前请愿,强烈要求就陈恪讲学内容进行‘辩经’。”
“此乃学术上的正常要求,何来围攻府衙一说?”
包拯说完,何庆之立刻出班说道:“臣附议。”
包拯说是学术上的正常要求,身为礼部尚书的何庆之立刻确认,学术讨论绝对是教育兴盛的体现。
听两人一唱一和否定学子们围攻府衙的定性,而十余位臣僚在轻轻点头给予肯定,梁坚不知如何再说。
御史中丞杨国斌出班说道:“包知府说得轻描淡写,但如何解释让陈恪出府讲学一事?”
他将目标转到包拯身上,听包拯淡然回道:“杨中丞、本府就任,立刻研读御史台发来的查办文书,观其内容,对‘妖言惑众、蛊惑人心’的定性实在不解。”
“但本府尊重御史台,立刻安排巡捕缉拿陈恪,并将之关入牢房准备今日审案,正在准备中,却听府门外传来学子们的喊声,将陈恪所讲内容一一说出并要求‘辩经’”
“在此期间本府仔细倾听,又仔细斟酌一番,让陈恪出面安抚众学子激动的情绪最是恰当,事实证明本府的安排是对的。”
包拯说话丝丝入扣,还给自己的行为点个赞。
而杨国斌绝不接受包拯的说辞,沉声回道:“包知府说话避重就轻,陈恪出面不是安抚而是讲学,将‘逝者如斯夫’讲解为推陈出新、开拓进取。”
“还用厕纸这样肮脏的东西做比方,可是讽刺朝堂上下固步自封、思想僵化吗?”
杨国斌所言极重,不仅将满朝文武囊括进来,还影射了李祯和刘太后,却见大家没什么反应,也未听见刘太后或李祯出声。
杨国斌诧异地看向御台,却听包拯沉声说道:“本府让师爷记下学子们所说的课题,并进行了研究,发现陈恪所讲内容紧扣一个主题,拓宽学子们的思路。”
“如他第一堂课所讲的曹刿论战,历来作为军事题材,但他要学子们不要看文章表面,而要去探究曹刿论战后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很不好。”
“再说那晚在府衙前的讲课,“逝者如斯夫”,大家都知道夫子说的是时间,而他将之引申到学识的不断更新、思维的不断拓展和积极的探索上。”
“杨中丞、如没有这种更新、拓展和探索,中丞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吗?能吃上铁锅炒出来的菜吗?”
“再说厕纸,据本府所查,确是我大兴王朝近些年所产之物。”
“本府安排差人连夜出去核查,在杨中丞眼里肮脏的厕纸普通百姓是用不起的,而律国、大理等国之人更是闻所未闻。”
“本府请问一句,不知中丞如厕是使用厕纸还是其他物品?”
这话一出,杨国斌的这张瘦长脸顿时涨红起来,而群臣却个个捂嘴。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发笑,捂着嘴一副很辛苦的神态。
可包拯还要继续说话,“陈恪认为纸张是最伟大的发明,本府也是这么认为。而我大兴王朝发明了厕纸,不仅体现了高度的繁荣,更体现了高度的文明,有何肮脏之处?”
等包拯话音落地,何庆之立刻说道:“启禀皇上、太后,据鸿胪寺接待官员传来消息,律国使团刚一入住就立刻要求提供厕纸。”
“据说律国厕纸价格是我大兴王朝的两倍有余,只有皇室和勋贵能用得起,一般官员是用不起的。”
何庆之和包拯站在一条战线上,愿意讨论厕纸问题,只要远离学子们围堵兴国府衙的事就行。
可其他官员却不想谈厕纸,提起这个话题感觉怪怪的。
而包拯看看左右官员脸上怪异的表情,突然升起一个想法,“这小子故意的。”
陈恪在讲学时提到了厕纸,引起众人发笑,后又接受他的解释,包括包拯本人。
他也没往深处想,按照陈恪的说法驳斥杨国斌,等杨国斌无语、左右臣僚脸现怪异之色,他就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陈恪昨晚故意说到厕纸,目的就是让杨国斌等人说出来,然后大家都挺尴尬。
这时的群臣没法不尴尬,堂堂早朝会上,上面坐着皇上、太后,下面站着一品至五品高官,大兴王朝的最高掌权集团竟在这座大殿里讨论厕纸问题?
想到这包拯闭嘴,移步站到队列里,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惩罚陈恪一番。
而杨国斌也反应过来,回到队列里紧闭双唇,好像刚才说厕纸的那位不是他。
这时大家都挺尴尬,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
见到这一幕,坐在龙椅上的李祯极想大笑一声,一群高智商的老油条竟被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耍了。
而坐在帘后的刘太后也感觉尴尬,可见群臣都不说话她就不能不说话了。
于是沉声问道:“关于杨卿与包卿讨论之事,皇上可有什么看法?”
她不能询问群臣就只能问李祯了,而李祯也明白,他可以不要权力,但不能没有态度,于是恭敬地说道:“母后、儿臣认为包卿说的有理,纸张确实是最伟大的发明。”
李祯否定杨国斌,但说得非常委婉。
而刘太后立刻说道:“皇上说得对,纸张能够更好的传播学识,让更多的学子看到书籍,让更多的人受到教育,确实功高盖世。”
他娘俩一问一答,将厕纸的事成功掩盖过去,但陈恪的事却不能因此过去,是否“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必须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