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还有一点良知
作者:轮台猕猴桃   天地台最新章节     
    蒋沧吾凄凉落幕,善桥城的一代雄主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经历了不曾设想过的屈辱,惨死在自家大门前,却无人敢上前收尸,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朱红铁门,死不瞑目,不知临死前是否有过后悔。
    “窝囊废,不要胆怯,列阵、列阵!”,董心宝已拔出精钢长刀,比一人还长,他无法再看下去,亲自走入阵中,指挥亲卫包围谢陈,要将他碎尸泄恨。
    “还有那贱人,定要你受尽大军践踏,凌辱而死!”,他连带丁清也充满恨意,目光如刀,好似噬人的猛虎。
    丁清不敢与他对视,浑身颤抖,明艳脸庞煞白。
    噗噗,谢陈踢飞地上散落的长枪,枪柄如箭,瞬间洞穿两名想要趁乱抓获丁清的兵士,他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士兵,已经被杀破胆,一个个颤栗,刀枪晃动,如果不是董心宝坐镇指挥,早就一哄而散。
    “与你们交手,毫无成就感”,谢陈叹息,这些兵痞对上他,如枯黄草株,比薄纸还要脆弱,不堪一击,他收起了大部分力道,却还是能轻易打断他们的身躯。
    “可是,你们在城内作恶,无法饶恕”,他再度主动出击,对这些比匪贼还要可恶的凶兵,丝毫没有同情。他与丁清一路走来,所见皆是疮痍,街道商铺十户九空,全部劫掠干净,男子老人尸体横躺家中,无数妇人被扒光衣物,强迫致死,在冰天雪地中抛尸街道,越往城南走,景象越是骇人,还有很多小孩子的尸首,整座善桥城,变成了人间炼狱,这些刽子手,比敌国大军还要凶残百倍,像是要屠城。
    丁清大哭,告诉谢陈,除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不曾屠杀妇孺,城内八千甲俱是贺归军中精锐,每一个都双手沾满血腥。
    “拦下他”,董心宝大喊,指挥亲卫合围,可惜,根本拦不住谢陈,他在几百人的包围中肆意杀戮,眨眼间又屠杀几十人。
    董心宝双腿打颤,跃马疆场数十载的凶煞也被谢陈表现出来的超凡战力所震惊,他彻底害怕了,命令亲卫厮杀,自己隐匿在人群后,准备伺机逃走。
    谢陈高高跃起,横跨十几米,从董心宝身前落地,“我有……”董心宝大骇,想要说话,不知是拿贺归大军做威胁还是想要拿钱买命,可惜谢陈无心与他多说,一拳砸下,他胸骨尽碎,背后炸开,脏腑全部飞出,体内变成空腔,谢陈抓着他肩头用力往后甩去,撞在蒋家朱红色大门上。
    彭!一杆长枪飞来,刺穿董心宝额头,将他钉在门上,不能坠地。
    凶煞将军濒死,眼神昏暗,与一旁蒋沧吾的尸身为伴。
    剩余的几十名兵士作鸟兽散,飞快逃遁,谢陈并不急着追杀,而是迈步走进蒋家,身后,丁清强忍恶心,踏过一地残尸与血泥,长裙半数染红,她吐了数次,脸色雪白,不断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蒋家府内,一片残藉,与遭了战乱一般,繁华庭院充满血污,董心宝带着亲卫强占这处大院,与山匪无异,蒋家奴仆稍有不顺心就要丧命,值钱摆当家具也被尽数搬走,蒋沧吾根本不敢阻拦,还要陪着笑脸。
    走进内院,所见更是难忍,一群女子赤身裸体,在院内各处房屋中静坐,房门皆是敞开,身上充满伤痕,全是被暴力侵袭所致,眼神空洞,似行尸走肉。
    谢陈扭过头去,丁清“呀”的叫了一声,这些人全部是蒋沧吾的女眷,这三个月来不知遭受了多少侮辱,这里俨然成了董心宝寻欢作乐的后花园。虽然她恨蒋沧吾入骨,但同为女子,见到这等惨象也于心不忍,流出泪来。她叫上外院几个幸存的烧饭老婆子,一起去为这些女眷更换衣物。
    “自作孽”,谢陈摇头,他走到了一处庭院,透过屏风,看到蒋东楼蜷缩在石阶上,抬腿走了进去。
    踏踏脚步声引起了蒋东楼注意,他茫然抬头。
    “谢…陈…”,蒋东楼声音嘶哑,头发披散,眼窝深陷,明显心力交瘁,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公子哥,现在也不成人样,几乎成了乞丐,身上散发着恶臭,胳膊、背上也是伤口。
    对他,谢陈不想多说多做,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蒋沧吾引起的一切与他无关。
    两人沉默良久,谢陈最后还是叹气,说道:“你父亲被董心宝杀死,去门口为他收尸吧。以后,好自为之”。
    蒋东楼眯起眼,看着谢陈走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城主府,找贺归,你还有没有胆量一起?”,谢陈笑着发问。
    丁清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她忙着安置蒋家女眷,甚至把自己的狐裘都解下,披在一位妇人身上,自己只穿了贴身雪白长裙,虽然厚实,却也遮盖不住娇柔身躯,谢陈忙扭头,打趣道:“难怪董心宝对你一见钟情”。
    “男人都是混蛋”,丁清银牙紧咬,从背后踢了谢陈一脚,说道:“有什么不敢去,大不了一死!”。
    “前方带路”,谢陈当先朝门外走去,突然,他转身,正色说道:“不要动不动把死挂在嘴上”。
    丁清一愣,噗嗤笑出声来,略带俏皮说道:“谁让你隐藏这么深,早知道你能力敌千军,我何苦将自己推入火堆中”。
    她早过了少女年纪,但身上积淀了岁月带来的明质,平日保养得体,肌肤吹弹可破,充满灵动与智慧,带着不同的气质,连谢陈也心动,忙压下心猿意马,说道:“快去带路”。
    看着少年脚步匆忙,衣袍血红,丁清暗自得意,对付谢陈这样情窦初开的年轻男子,她最知晓自身优势,“可惜,年岁太小了些,不然嫁出去也未尝不可”,女子没来由心颤,然后洒脱而笑,小跑着追了上去。
    城主府自然位于善桥城中心地段,占地数百亩,是一座城中城,巨大石块堆筑的城墙足有十丈高,门楼高耸入天,每隔五米就有兵丁驻守,持长枪,背负弓羽箭囊,有一队队甲士走动,防守密不透风,盔甲反射寒光,比董心宝的亲卫还要装备精良,是真正的精锐。
    城墙下有一座百丈大的广场,空无一物,冬日正午,阳光照射,石板上也发散出热量,暖烘烘的。
    “什么人?擅闯军营?”,守城甲士大喝,无数箭羽对准谢陈,他只要再胆敢前行一步,就要万箭齐发,被射成刺猬。
    谢陈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迈步。
    嗖,第一支箭羽射出,彷佛引燃了某种信号,城墙上无数箭矢齐射,形成黑压压的飓风,向着谢陈袭来。
    街道拐角处,丁清惊恐,脸上没有血色。
    城主府内,贺归正在举办宴席,搜罗了城内各酒楼的好师傅,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忙活,几百人通宵赶制,经过一上午烧灶热炒,终于赶在午前将一道道精美菜肴流水般呈上。
    可是,贺归这位权倾一方的督军仍旧不满意,连杀数人,送菜的衙役心惊胆战,生怕送命。
    “其实,本将军并非滥杀之人”,贺归高座主位,他慢条斯理的用洁白丝绸擦拭干净长剑上沾染的血珠,温声说道:“这些个差役笨手笨脚,端个菜都做不好,毫无眼力,你们说该不该杀?”。
    他皮肤白净,外貌温文尔雅,不着甲胄,就像一个举考高中的司仪文官,不似征战沙场的将军,可只有在座的各人清楚,这个慢条斯理的督军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皮下是无法想象的嗜血杀戮,纵容手下抢掠,毫无理由杀人,甚至,连他的亲兵也认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桌案上待宰的畜牲,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是,无人敢违逆他的话语,席上众人纷纷点头,看向他身侧的吴家妇人。
    大家都知道,贺归话中有话,只看这位吴家主母如何回答。
    “吴文氏,督军大人厚爱你吴家万分,不曾让你出资充军,还不快谢过将军”,司无疆瞧见贺归瞥来的眼神,明白要说话缓和紧张气氛,硬着头皮开口。
    砰,吴家主母重重摔下酒杯,怒道:“司无疆,你以前好歹还算是一条汉子,可现在变成了跟班家犬不成?你愿意倾家荡产做狗我拦不住,可不要带上我一起!”。
    这话不可谓不重,司无疆面色由白转红再转青,最后一片死灰,颓然坐下,一旁的司月见父亲受辱,心中如刀割,可却也只能无声流泪。
    “不要担心,这位吴文氏也跳不了几天了”,一位年轻军官小声安慰司月,见她浑身颤抖,就要伸手握住她白嫩玉指,却被司月躲开。
    “张衡岩,请你自重,我是有婚约在身的”,司月面如死灰,生硬拒绝。
    “婚约?还想着蒋东楼那个废物呢?”张衡岩狞笑,丝毫不把蒋家放在眼中。
    他确实有底气,身为贺归手下三大副将,与董心宝地位相仿,那蒋家,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他心仪司月,这司府哪里还能逍遥到现在?
    “哈哈…”,贺归在主位上大笑,指着司无疆说道:“不中用的奴才,指望你当说客,这就哑口了?”。
    一众将领大笑,司无疆面色尴尬,坐立难安。司月心如刀绞,以前雄武的父亲如今像丧家犬,被人取笑,她不忍看下去。
    “让你走了吗?”,张衡岩按住司月肩头,将她强行按在座位上,秀禾女子艳容动人,凄惨流泪。
    “吴家夫人,不要与他生气,我与你喝一杯”,贺归举起酒杯,硬生生拉起吴文氏手臂碰杯,灌下一口酒。喝罢,他紧抓着吴家主母手指不放,轻轻摩挲,说道:“你考虑许久了,今日如何也要给出答复”。
    众人哄笑,劝道:“吴文氏,别不识抬举,大将军厚爱,你还不赶紧磕头谢恩,今晚就洞房”。
    “就是,守寡多年,今夜让大将军好好恩宠一番,明早你就死心塌地,再也离不开”。
    这些军中糙汉,平日里在军营中憋闷,荤话不堪入耳,虽然奇怪贺归放着那么多年轻女子不要,偏对这位吴家主母情有独钟,却也只当是他癖好与众不同,喜好不一般,听闻主帅言语,纷纷哄劝。
    吴文氏气极,胸口起伏,骂道:“你们一个个赶着砍头,不知死活!”,说完,她一把抽出手臂,啪地在贺归脸上打了一掌,“贺归,你这种泼皮无赖还想借我攀上王府高枝,作梦!”。
    她这一掌,席间霎时安静,针落可闻。
    “泼妇,安敢辱我主帅!”,一名军官拔刀而起,就要砍断吴文氏手臂。
    噗,贺归长剑刺入他臂膀,血流抛洒,他轻声说道:“让你说话了吗?”。
    众人噤若寒蝉,这名一心讨好的军官也不敢出声,捂着伤口不说话。
    “我耐心有限,你考虑好后果”,贺归继续擦拭长剑,不去看吴家主母。
    “贺归,有种就杀了我,看你三族如何陪葬!”,吴文氏冷笑。
    “难办”,贺归轻声叹气,,蓦然抬头,声音变得森寒,“都到了这一步,你不答应,也就只能是死在山匪手中了”。
    明言胁迫,贺归彻底撕破脸皮,他心里清楚,与吴家夫人闹翻,必有一死。“可惜,死的人不会是我”,他感慨道。
    在场众人,只有贺归知晓这位守寡多年的吴文氏背景深厚,乃是当朝总理王爷的亲女,虽然不受宠,但终究是真正的天朝贵胄,自己在行省督军一职上盘踞半生,再无上进空间,只有攀附这等权贵,才有希望提升,这才是他不顾吴文氏寡妇身份,死追烂打的原因所在。
    吴家主母面色悲戚,喃喃道:“死了好,一了百了”,她丈夫在权斗中大败,带着全家返回善桥城老家,不久后重病身亡,这么些年,她与吴慧泉孤儿寡母相互扶持,也早就厌倦了余生。
    “母亲!”一道靓丽身影冲入大厅,高声悲呼,趴在吴文氏怀中大哭。
    “你好不容易逃到城外,何苦再来投入虎口”,吴文氏见到自家女儿,也是悲从心来,忍不住落泪。
    “督军大人,还请收手,即刻班师回防”,又一位年轻军官跟在吴惠泉身后走来,劝诫贺归撤军。
    “莫当龙,你不在城外编练大军,擅自进城,山匪冲营该当何罪!”,张衡岩站起身,指着年轻军官,声色俱厉。
    莫当龙也是贺归手下三大副将,却是生性正直,不愿与贺归同流合污,一直受到排挤,而立多年,迟迟无法晋升。在大军洗掠善桥城时,多次劝阻,遭贺归厌恶,被安排在城外大营中看守,而贺归则带着董心宝与张衡岩在城内享乐。
    “张衡岩,你们作为与匪贼何异?犹更甚之!”,莫当龙更加气愤,指着张衡岩对峙,他看不惯他们作风,一个月前受吴文氏托付,将吴慧泉带到身边看护,不曾想此番进城,发现城内宛如炼狱,怒火中烧。
    贺归对吴文氏的拒绝本就生气,看到莫当龙阻拦,言语间也不客气,“莫副将,注意你的身份,大军剿匪未净,谈何撤军?”。
    “倒是你,擅离职守,被这样一个女子挑拨就擅自进城,抛下大军不管,军纪何在?”。
    “不要以为仗着有行省巡抚的关系,就可以胡作非为”。
    莫当龙脸色铁青,贺归自己作为如同禽兽,反倒污蔑自己,他骂道:“肆意劫掠百姓,强抢民女,屠杀老幼,贺归,不要说朝廷纲纪,你心中能过得去?”。
    “好,好,教训起我来了”,贺归扔掉丝绸,冷笑几声。
    “来呀,将叛匪莫当龙拿下,斩首示众!”,贺归不想再对莫当龙保持表面客气,这位自诩高洁的副将,既然主动挑衅自己威严,不管背后有什么关系,也必须死。
    反正在他眼中,这些人与鸡狗无异。
    张衡岩率先出手,一刀砍向莫当龙后背,却被躲开,两人打作一团,掀翻数条桌案。
    又有几名军官冷笑着出手,包围莫当龙,无他,在这群乌烟瘴气的兵匪中,你莫当龙洁身自好,就是最大的死罪!
    “莫将军!”,吴慧泉惊呼,这位明眸皓齿的艳丽女子感觉是自己害了莫当龙,心中悔恨。
    “大将军,董心宝死了”,一名兵士快步走到贺归身边,所说消息却惊人,吴文氏与吴慧泉母女离得近,听到后俱是一愣。
    贺归不满道:“蠢货,死有余辜,脑子里整天只有淫欲,谁杀的?”。
    “听他逃命来的亲兵说,是一个叫谢陈的年轻人”。
    “谢陈?”,听到这个名字,贺归皱眉,思忖道:“有些熟悉”。
    兵士恭敬回道:“就是隐匿的匪首,前几日董心宝还曾奉命去丁府索拿”。
    贺归点头,不经心说道:“那还等什么,自己点兵去绞杀,拿头颅来见我”。
    这名兵士还未领命,又有一人快步跑来,气喘吁吁,“大将军,出事了,有一名少年闯杀进来了,无人能拦!”。
    “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甲士拦不住一人,待此事了,所有看守不力的军士自己断手”,贺归更加生气,烦心事接连而来,他躁怒不安。
    这下,吴家母女都听清楚了,眼中露出惊喜。
    贺归就要走出大厅,亲自去城楼督战,宴厅大门轰然碎裂,一位黑衣被染红的少年背刀走入,身后,跟着一位白裙女子,踏着红云而来。
    “本想,你们这些兵匪死有余辜,一刀砍死了事。想不到,还有一颗良心”,谢陈环视一圈,缓缓说道。
    “哪怕只是有这一丝良知,也抵过千言万语”,少年长出一口气。
    然后,看着司无疆,笑容玩味,“司府视我为山贼,不知现在看清匪首没有?”。
    司无疆面色赤红,低头不敢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