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师尊对我也太苛刻了!”云端之上,谢陈忍不住抱怨,当然不敢说出声,只是在心中腹诽。
尹弱白了他一眼,拧起他一只耳朵教训道:“师公在为你出头,还不满足!”
“疼、疼!”谢陈眼泪打转,却挣脱不得,小声辩解道:“杀人什么的,哪有萤金、水泉来得畅快!”
尹弱更加生气,纤细手指用力,谢陈感觉耳朵要掉了。
“你就是一个财迷!”尹弱用力甩手,谢陈脑袋往一边猛甩,脖子间咔咔作响。
“太暴力了,魔女,魔女!”他心中发着牢骚。
尹弱盯来,谢陈一阵发毛,立刻换了脸色,搓着手讨好般说道:“教训的对,是我没出息,穷怕了。”
然后,他笑容凝滞,颤声问道:“你们,能听到我心中言语?”
尹弱不屑扫了他一眼,撇嘴道:“尚未破境的小毛头,以为自己有多大本领,本魔随意用神识感知,便知你心中所想。”
“没道理啊!”谢陈冷汗直流,自语道:“师尊明明说过,看不穿我识海,感知不到我内心,怎么,现在全变了!”
白藏回头,轻声说道:“最初你全身有一种神秘力量覆盖,确实看不透,可后来嘛……”
“尊上,我错了,我该死!”谢陈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些年在老松岭上,暗自对白藏发过多少牢骚话,随便拎出来一句,就够神剑戳个透明窟窿。
尹弱拍手叫道:“你不是很硬气吗,早晚有一天要打倒师公,快拿出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别说了……”谢陈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愿回忆。
白藏仅是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他的情感确实匮乏,没有太多喜怒,不然,就凭谢陈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早就被打死了。
“我们,不是回山吗?”谢陈看着周围景象,疑惑道。
尹弱冷笑一声,“那些教派不知死活,惹出师公,哪能这么容易逃过,以为躲到宗门中就可以无恙了,今日就要让他们看看,何为真正的魔威!”
谢陈咋舌,白藏的杀气,他只从尹弱嘴中听到过只言片语,现在,可能就要亲眼目睹了。
很快,也就是数个呼吸而已,金虹破空,停在一片山脉上空,他们已经跨越了相当久远的距离。
“韩家,背靠大罗殿,作恶无数,今日就要彻底消失!”尹弱看着脚下那片连绵山脉,小声说道。
谢陈心头一紧,韩家大名响彻北境,这是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家族,平日里不显,很少参与世俗纷争,但很多修士都清楚,韩家传承久远,真正实力不输浩阳教,甚至,如果不是七府有意打压,早就要出现一位绝顶强者。
“相传,韩家所在的葬山中隐藏着一位老祖,曾与黑冰河龙宫中的那条老蛟厮杀,而未身陨!”尹弱说出了一则秘辛,让谢陈惊惧不已。
“黑冰河的老蛟,可与七府教主争锋,韩家老祖居然如此强大!”谢陈难以置信,这片与北海接壤的群山中,隐藏着一位不知名的强者。
白藏微微摇头,说道:“只是一尊半仙而已,充其量是特殊一些的地王仙官,战力也就那样,与老蛟厮杀不久后就坐化,只是韩家唯恐引起大乱,未曾传出。”
尹弱和谢陈连连点头,白藏少语,但总能说出利害。
“师尊威压北境,那韩家老祖即使在世,也不是一招之敌!”尹弱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
谢陈看着尹弱,一时间有些恍惚,依稀看到了尹焰童的身影,“小崽子不在,否则肯定是师尊的第一号好腿子,口号喊得更响……”
白藏微微点头,伸手凝聚出一抹金色剑光,谢陈打了个激灵,忙补救道:“师尊武功盖世,区区韩家,翻不起浪花。”
“年纪轻轻不学好,说恁些阿谀奉承话,有时间提升修为强过一切,”白藏劈头盖脸一顿教训,“莫小视天下人,你现在的境界,与蝼蚁无异。”
谢陈木然点头,对白藏的区别对待,早已习惯。
嗡,随着金光凝聚,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陡然浮现,三人身处万米高空,但凉意无视距离,清晰传递到山脉中,葱翠的山岭在颤动,高峰倒塌,山谷塌陷,所有的绿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得金黄,一片肃杀。
“一剑起而秋落,大地森寒,是白魔杀来了!”
山脉深处传来一声怒吼,有震惊,更多的是惧怕,山脉中出现了很多身影,是韩家的修士,感受到杀伐气,被惊动。
“启动宗门大阵!”韩家家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修士,在看到白藏的瞬间就下令,全族抵御。
辽阔的山岭在变动,如龙蛇走位,万里长的山脉蠕动,一座座巨峰拔地而起,带着无穷无尽的磅礴能量,汇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大阵。远处,海浪翻滚,北海上起风波,飓风呼啸,地面开裂又合拢,谢陈放眼看去,视线的尽头,一道道亮光显映,庞大的山岭顷刻间汇成一体,组成最坚固的大阵,要护持整个家族。
“快,快!”老修士因焦急而大吼,声音凄厉。
无数韩家老幼都在出力,他们的脸上,充满各种神情,有担忧,惧怕,更多的,是无尽懊悔。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藏亲身而来,冷漠如仙神,浮在云端,他根本不去注意那些人的喊叫与求饶,只是随手横扫,金色剑光在离手的刹那幻化成巨剑,占据了所有视线,这片山脉,连带一部分海域,尽数被覆盖。
谢陈瞳孔剧烈收缩,他看到金剑劈开了一切,空气因急剧的压缩而变得赤红,但偏偏没有一丝声音传来,而金光最前方,因为极度的锋利,连虚空也被切割开,留下一条漆黑的裂缝,如天渊张口,对着韩家一口吞下!
“啊!”
老修士冲在最高处,用肉身牵连大阵,也最先遭受攻击,在接触金色剑光的瞬间,他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爆开,成为一团血雾,元神也破碎成粉,随同肉身在金光中被焚烧,连一丝痕迹也留不下。
遮天蔽日的大阵被切开,无法阻挡,汇聚全族血脉力量的阵纹在金光下坚持不到一息,尽数破碎,无数韩家修士吐血,炸体而亡,这片山脉间,出现大片大片的血光。
轰,山峰爆碎,乱石穿空,金剑一往无前,破阵、斩灵,半数韩家族人顷刻身死,而剩下的那些人,被随之而来的空间裂缝所吞噬,连同房屋和山岭,一起变做最细微的颗粒,被吞入幽暗中。
剑光去势不止,撞入大地深处,斜着斩出地层,硬生生劈在远处海床上。
巨浪卷起千丈高,轰鸣声传递极远,远到大罗殿内凝视的钟阎王也心惊。
谢陈浑身冰凉,从未想象过,一剑之威,居然破灭掉这样一座强盛的传承,自家山主难怪让人惧怕。
“山脉在倒塌,”他喃喃自语,而后大喊道:“不,这一剑切开了大陆,整座山脉,与地层全部被斩断,正在滑落向海底!”
这究竟是怎样超出想象的力量?一人之力,改天换地,与仙神何异?
场面壮阔,让谢陈震惊,近百万里地域,在滑落,冲向深海!
“韩家,成为烟尘了……”大罗殿内,钟阎王低声叹息,这位黑脸罗刹罕见的落寞。可下一刻,就无奈苦笑,“还好,钟三、钟虎提前离开赛场,没有参与那场袭杀,不然……”
风声呜咽,雷音轰鸣,气流被搅乱,云层碎成棉絮,不见边际的山崖斜着坠入深海,排开了大量的空气与海水,像是上苍降下的惩罚,各种恐怖啸声在回荡,如同韩家无数族人临死前发出的哭嚎,血光和烟尘一同浸入水中,随着以往的罪恶被掩埋进地底深处。
北海边缘出现了一座深渊,那是消失的山脉和其挤压出去的海水所组成,不知其长,感知不到其深,只见到海面上升起一堵水墙,混杂着沉积的淤泥,变作斑斓铁壁,隆起万米高,从谢陈脚下呼啸而过,阵列向北方而去。
悬浮在海外的那座大岛,疆域广阔,自古屹立洲外,可是,也被这巨浪所拍击,地动山摇,连接地心的山根猛烈摇晃,岛上成星罗棋布的酿酒池也四分五裂,在外界一坛即天价的琼浆波若汤,就这样洒落,遍地酒香。
迅猛的巨浪扫过,更澎湃的伟力加持,远去的海水飞速倒灌,更加汹涌的浪潮狠狠撞向整齐削断的石崖上,轰的一声,整座北境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晃动,无数凡民惊惧,颤栗,啼哭出声。
白藏已带着谢陈和尹弱远去,不再关注身后的一切。
“下一个,玉归宗!”
尹弱冷漠注视云层下的另一座宗门,处在黑冰河源头,与龙宫一同造就此地的繁荣,但是,这个宗门行事阴狠,躲在背后算计割阙山,暗中串通其他教派谋划了袭杀谢陈的种种,虽不显眼,但私下出力最多,不能放过。
“玉归宗蛊惑大罗殿和当平府,这才有了你在赛场内被共剿的一幕,屠魔失败后,他们联通春桃云谷等教派一起动手,由曾南春挑头,险些成功!”
尹弱在向谢陈解释缘由,看的出来,对这座自诩智囊,只会使阴招,自身却极少出面沾惹是非的修行胜地,她感观极差。
“玉归宗宗主穆虚生,为大罗殿献上了不少锦囊妙计,吞并弱小宗门、巧取豪夺,造下了无数杀孽,师公,快些斩杀他们!”
尹弱在催促,让白藏尽快动手,只是看到那座宗门,就感到厌恶。
穆虚生自然察觉到了异变,在韩家覆灭的那一刻,就开始准备逃命手段,他一边向钟阎王发信,请求大罗殿插手,阻止白藏杀伐,另一边带领门下精锐,全力防守,同时,早就安排妇孺从密道遁走,往卢府方向逃命,以期待留存一些火种。
“白魔,我等只是设计考验谢陈,他不曾失去性命,完全可以当做一场磨砺,为何要赶尽杀绝?!”穆虚生躲藏在宗门大阵最深处,看不到其人,但声音却传了出来,回荡在群山中。
尹弱冷笑不止,谢陈都不知该如何回应,有些人,脸皮厚到没边,总能将最龌龊的事说的冠冕堂皇。
“真是不要脸,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是我小师叔的护道人?”尹弱讥讽了一句。
白藏的回答简单至极,一道剑光劈下,压根就没有与穆虚生对话的兴趣。
如果说斩灭韩家的一剑是地力,改换百万里地域,那这从云端飘来的金色剑光就是天威,雷霆当头,避无可避!
整座玉归宗全部被剑光笼罩,空气金黄,盛夏转秋,所有人都感受到彻骨寒意,这种寒,是断绝一切生机的冰冷,是要人堕入无尽黑暗的森凉。
“白魔,你妄行杀戮,迟早要应劫而死!”
被剑光针对,穆虚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爆发出一声怒吼,是对白藏的诅咒。
但是,终究只是无能者的狂怒,剑气纵横,所向披靡,在深秋中绽放出一朵朵红花,那是玉归宗弟子门人的血肉而盛开,覆盖了大片山头的宗门法阵炸碎,为这个宗门的覆灭增添上最后的绝唱。
“这……这……”谢陈脸上失去血色,他身体在抖动,竟然不自觉生出一种恐惧,因为场面太过血腥,白藏出手的盛景他也曾经历过,初到割阙山时,自天外斩出的那一剑,几乎撕裂北境,比现在要浩大无数倍。可是,当下截然不同,成千上万的修士被斩断,魂魄碎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鲜血染红了废墟,汇成溪水流入黑冰河,奔腾的江水被染红,发出刺鼻的血腥味,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具一具的残尸。
大罗殿内,躁动的钟阎王颓然坐下,相邻的卢府,书生皱眉,遥望北方大地,只有临江城的残破城头上,女帝在肆意大笑。
这一剑,整个北境都感受到了其威势,体会到了彻骨寒。
“这等杀力,闻所未闻……”比波若汤还要遥远的海外,一座杀气浓郁到外人无法踏足的小岛上,有灰袍老人喃喃自语。
他曾强势闯进赛场,带走重伤垂死的虺霸王,连七府也不敢阻拦。
虺蛇老祖,一手缔造了无数辉煌,是真正的北境巅峰,与老蛟争斗千年,号称北境无冕之王,他的威名,使得虺蛇一族地位超然。
可现在,最擅杀功的老人,竟然在感慨,因为他发现,在最为得意的杀道上,自己身前尚有一座高山横亘。
“我曾以为,半只脚踏门,七府教主也能战平,将会在北境横行,与他的差距无限缩小,想不到,想不到……”
老人怅然若失,追赶了许多年的目标,却越来越远,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修行界向来是弱肉强食,面对敌人,不出剑,你就只能等死!”尹弱察觉到了谢陈心态的变化,出声提醒道:“何况,师公也不是滥杀无辜。”
谢陈点头,回道:“我晓得其中道理,就是,草木悲秋,出于对同类的感伤。”
尹弱努努嘴,“你可知道,师公现在多出一剑,日后你的路就好走一分。”
“自然如此,这是在宣告天下,所有宗门不得再背后算计于我,是为我护持。”谢陈叹气,试探着问白藏,“山主,会不会太过了,适得其反?”
“还是觉得残忍么?随你怎么想都无所谓,”尹弱转身,对着谢陈郑重警告道:“可以悲悯,但千万不要成为我最厌恶的那种博爱大善人,不分原则袒护他人,妄图感化敌手,这种虚伪婊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谢陈打了个冷颤,连忙点头,“不会的,不会的,同类中也有坏人,该杀!”
白藏抿了抿嘴唇,轻声开口,“同类?当你们似我这般,修行到一定高度,还会将脚下的蝼蚁当做人么?”
谢陈皱起眉头,不好回答。
尹弱哈了一声,笑问道:“师公,您老人家怎么看?”
白藏笑而不语。
金色云桥再度移动,眨眼间就远去万里,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谢陈趴在云头,仍不时回头望,尹弱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狠狠捶了一拳。
他们的前行路线,早被外界得知,并且,白藏并没有掩藏行踪的打算,脚下金桥延伸极远,在空中极为招摇,想不被人发现都不行。
“白魔,要去无启城!”
天下震动,白藏出山,崩毁临江城,斩灭韩家和玉归宗,这还不算完,难道还要继续杀戮吗?
“杀,不将那些烂泥蛇鼠全翻出来,北境只会污浊不堪!”周财神目露凶光,辛江府因为一场祸事而遭受连累,损失惨重,他恨意滔天。
“无启城是卢府附属,不知书生会不会出面袒护?”有人在猜测,期待卢先能站出来,阻拦白藏。
钟阎王啐了一口,狞笑道:“他有几个胆子,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大罗殿疆域内,死寂一片,韩家和玉归宗,都是他们管辖,如今被白藏一剑灭宗,钟阎王不敢出面,这无疑让他的徒子徒孙心中无底。而现在,白藏剑指无启城,将要与另一尊超级教主直面相对,让很多人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