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大罗殿边界,谢陈右手边不远处就是那座号称仅比天低一头的剑修宗门,经过尹弱指点,他忙不迭向着脚下望去。
尹弱没好气道:“隔这么远,你在九天云上,就凭那点微末道行,能看到个屁?梅花?连梅山都看不到!”
谢陈讪讪收回目光,小声嘟囔一句,“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只希望她不要因为我而被宗门误会,举步难行。”
尹弱上下打量谢陈一圈,调侃出声,“看不出来,还是个多情种。”
谢陈反驳道:“不要总是把纯洁的友情想成那种关系!”
“嗯,姑且算你说的有理,”尹弱一手抚摸光洁下巴,坏笑道:“李雅阑怎么办?”
谢陈不想回话。
“那妞确实带劲,身段、姿容都没的说,脾气也火爆,敢爱敢恨,我喜欢。如果你真能娶回割阙山,本山魔也不妨捏着鼻子叫一声师叔母。”尹弱继续打趣谢陈,她还饶有兴致凑到近前,用手肘轻轻抵碰谢陈腰肋,压低声音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将她给办了?”
谢陈汗毛倒竖,警告道:“少打歪心思!”
尹弱蛊惑道:“不要怂,我来压阵,打晕后扛回老松岭,就在甲字号木屋中洞房,放心,小童可以去草屋歇息,不影响花烛夜。”
“你看看你自己,像个女子吗?整个就是土匪!”谢陈大叫。
奉天阁内,主峰梅山,半座宗门的修士都聚拢而来,有观摩白藏出行的心思,而如今,却皆被最前方那几个人的吵闹所吸引了目光。
梅水衣单手叉腰,她光彩照人,如玉璧般光洁,但个子不高,只到谢陈肩头,整个人显得娇小。
“在赛场上我就不止一次劝说,谢陈身为割阙山传人,与他交好,就算不为名利,也有白魔在背后关注一切,那暗中得来的收益还能少了?”
“即使他真出了意外,不能继承大统,割阙山尚有尹弱、尹焰童,他们的资质北境皆知,奉天阁只要示好,那就多了一个强大盟友,怎么看都是划算买卖。”
“你倒好,只顾着向卢府、大罗殿靠拢,是,他们属于七府,同步进退,实力超群,但白山主又是吃素的?”
比梅水衣高出一头的吕半剑,此时再没有指点江山的睥睨气势,正低着头接受眼前年轻弟子的指责,在赛场上,袁宁江被众多大教排斥、谢陈遭受袭杀时,他不顾梅水衣劝导,执意和幼魔划清界限,不曾出手相助,到了现在,感觉理亏。
“只要你吕师伯出剑,无论有用没用,那今日白魔巡狩,途径奉天阁,我们就可大方出面,邀请他入山品茶,可是,唉……”
梅水衣痛恨万分,错失与白藏交好的大好时机,她隐隐感觉到,对宗门的未来,似乎会产生一丝察觉不到的影响。
吕半剑心头苦涩,沉默不语,他没料到,谢陈那个毛头小子在白藏心中竟这般重要,只是被人联合针对而已,沉寂到快要让人遗忘的割阙山却在这时苏醒,杀神出山,一剑灭宗,摆明了要向天下人讨债!
“不能一厢情愿,传言他将要坐化,也许是最后的余热……”吕半剑小声辩驳。
梅水衣嗤笑一声,“传言,传言,我看白山主一剑斩灭玉归宗,春秋鼎盛的很呢!”
人群最中间,一位黑衣老人笑道:“水衣儿,你不是最烦我们老家伙处处讲利益,怎么今天,主动说起与割阙山交好的事了?”
梅水衣一怔,梗着脖子说道:“我与谢陈相交,并不因他背后师门,只是以这番话来揶揄吕师伯而已。”
一圈老剑修都笑了起来。
黑衣老人沉吟道:“你年岁还小,诸多秘辛不曾知晓,对我们奉天阁这样的大教来说,选择盟友,或者与哪些教派走得近,从来都不是一人所能决定,也不因一时而定。好了,回去修炼吧,多说无益。”
梅水衣急了,“老祖!”
可众人都开始散去,这里变得冷清。
梅水衣怔怔望着天空,璀璨的金虹已经远去,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远处天地线中,突兀显现一座巨大城池,不仔细看去,还以为是地面隆起的高峰,自荒原上另起一道山脊,独成岭。
“无启城当真雄壮,几乎与一片山脉相当!”谢陈惊呼。
尹弱少见地赞同,“不错,无启城雄踞一方,底蕴深厚不可测,有传说,当初卢府让商家选择在此地建城,就是为了镇压气运,以防备东侧的当平府。”
谢陈颇为震惊,“用无启城防御当平府,似乎,商家背景很深啊……”
“背景不知道,但他们专修星术,可与星河沟通,化为大势镇压敌手,不可揣度,”尹弱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炽热,她突然转身,对着白藏说道:“师公,我有一个想法,请您满足!”
白藏也好奇,“说说看。”
“我想请师公手下留情,不要斩灭无启城,留给我将来做磨砺!”尹弱声音坚定,掷地可闻。
谢陈目瞪口呆,想不到,尹弱如此魔性,志向比天高。
“我要用无启城的玉京杀术锻打自身,用他们的秘法参悟修行,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拍灭这座城池,报那星宫压顶之仇!”
尹弱在云端上立愿,她面容妖冶似天女,世间难寻,可谁也想不到,这是位不折不扣的狠人,心胸远大,远超一般男子。
白藏大笑,“不愧是我徒孙,割阙山门人,就要有吞天气魄,我答应你,不斩灭无启城。”
谢陈暗翻白眼,腹诽道:不愧是小虎崽亲姐,最会抓时机表现自己,这样一来,倒把我这当师叔的给比下去了。
不料,他这动作神情全被白藏看在眼底,见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徒弟这般不上道,白藏怒火中烧,对着谢陈就是一脚,“整天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你何时能有弱弱一半心胸,早就破境了!”
谢陈痛的龇牙咧嘴,使劲揉捏屁股,白藏的一脚,不好受。
“没有一点当师叔的样子,昊霖宗、呼兰山留给你自己解决,三百年内不能报仇,别再说是我徒弟!”
白藏的话不是玩笑,谢陈心神一凛,再不敢大意,恭敬道:“谨遵师命。”
师徒孙三人,就这样看似玩闹一般,几句话就决定了三座强盛宗门的命运。
距离无启城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非比寻常的气势,商家老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带着全城修士分守城头,严阵以待。
从城墙四角,升起了四条巨大的光柱,没入星空深处,即使是白日当头,也能看到星光璀璨,为了对付白藏,他们耗费全城修为,沟通星势,布下了一座可怕的杀阵。
“幼魔在赛场中杀我嫡传商景腾,我族人出手报复亦是常理,白魔,晓得你嗜杀,但无启城也不是吃素的,大可一战!”商家老祖须发皆张,他身材雄壮,宛如发怒的老狮子,站立在城头上,大声高喊。
谢陈愤怒不已,“老不要脸的,与昊霖宗狼狈为奸,利用李禁雄来坏我心境,龌龊至极,比赛结束后不顾身份,袭杀我们,倒显得他有理了!”
他本来就对无启城印象极差,现在看到商家老祖更是在主动挑衅,恨不能让白藏一剑斩下。
尹弱脸色冰寒,“无妨,让他再苟活一段时日,我定要宰了这满城老狗!”
谢陈哈哈大笑。
“白魔,你纵使有通天修为,我无启城也不会求饶,有胆就来杀!”商家老祖大喊。
谢陈纳闷道:“这老狗难道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知道内幕,所以才放胆说狠话吗?”
“我商家惧死,但唯独最怕偷生,用一城,唤醒天下同道,共举屠魔大旗,死得其所,哈哈……”商家老祖仰头长笑。
白藏都看不下去了,“死罪暂免,但必须得到代价。”他是在对尹弱解释。
尹弱也无奈,商家老祖怎就不知死活,非要挑衅?
“他清高大义,非要拉着满城子孙赴死,谁也没办法,”谢陈耸了耸肩,“也许,他的族人都在感谢他。”
一抹金光剑光凭空斩出,白藏随意挥出,但威势依旧骇人,剑气垂直于天地,撕裂了地层,割开了天幕,彷佛,连域外星辰都暗淡下来。
巨大的四条光柱同时破碎,满天星光在剑气面前抵抗不了一息,全部湮灭,高空有雷音,像灭世,城墙在坍塌,如灭门。
商家老祖来不及躲避,那金黄剑光太快,直直对着他劈过,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清醒过来,眼珠转动,迟滞的看着自己双手,似乎是一瞬永恒,他好像渡过了漫长岁月,再醒来,才猛然发现,自己,应该没死?
可是,脚下的城墙已经破损,转身看去,整座无启城中间出现了一条鸿沟,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我的气息,怎么在减弱!”商家老祖难以置信,他察觉到自己在跌境,那傲人修为正一点点下降,从体内各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不可接受,修行境界是一切根基,而如今,他正在丢失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啊,老祖,我也在跌境!”
“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的修为大降?”
看着远去的金虹,商家老祖痛苦地闭上双眼,周围,族人传来的惨叫无比刺耳,他心境冰凉,白藏亲临无启城,没有杀一人,但是一剑斩落全城修为,这是无法言说的羞辱!
“啊,白魔,我与你势不两立!”
商家老祖的怒吼穿云裂石,让人胆颤。
继续东行,越过无启城不远,即是当平府地界。
“师公,前方不远还有几座宗门,如逍宇园、古平山宗,都曾出手,打伤了小师叔。”尹弱为白藏指点方向,对那些敌人,一个都不想放过。
白藏却感到意兴阑珊,“直接去当平府,这些小宗门丝毫没有抵抗,无趣。”
谢陈和尹弱对视一眼,都安静下来,自家山主,眼界高到吓人。
“白魔直奔天京山,要对当平府出手!”
这个消息霎时席卷北境,吸引了所有人目光,无他,白藏要对七府出手,是最惊世的碰撞。
“终于按捺不住,要找上我等七府宗门了吗?”有人惴惴不安。
“不行,七府同气连枝,生死关头,必须同进退!”也有人看到了不同层面,认为白藏可能不会轻易罢手,所以想提前行动起来。
很多年轻人不解,“一个白魔而已,龟缩在割阙山至今,难道还能独自覆灭七府不成?”他们大多数来自底层,接触不到真相,从小所听皆是七府有意编造的散事。
在他们眼中,七府统治着北境的一切,高高在上,不可撼动,就连割阙山,也只是从祖辈闲谈中得知,了解不多,认为白藏再强,也翻不出风浪。
一时间,风起云涌,无数目光聚集在当平府境内,密切注视着那条虹桥的一举一动。
无论外界如何猜测,谢陈心境沉稳,不为所动,身边的白藏,就是他最大底气,就算是直面七府,也觉得不过尔尔。
“当平府的寒叶天官,联合慕天君、黄骨道人,携手杀上割阙山,在天外战场,被师尊强势斩杀,那等场面,比起今天,凶险不知多少倍。”
“一年前,当平府内传出消息,寒叶天官的师弟,易半江突破,这座超级教派,再次拥有天门境强者坐镇,宣告回归,所以,大赛上,巫道宗频频针对于我,不然,他七府的名头也难保!”
谢陈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刚破境的天官而已,以为自己就能号令北境了?在师尊面前,不够看!”
白藏瞥了他一眼,“话可以这么说,但你不能这般想,还是要尽快提升修为,时间不多了。”
谢陈紧皱眉头,自上山以来,白藏不止一次提起,时间紧迫,究竟是怎样的波澜,能让他也焦急?
一路畅行,很快,他们就见到了那座闻名北境的圣山,远远看去,天京山好似粗大的石柱,直直插入云间,以谢陈的目力,居然看不到山顶风光。
山脚下,是成片的城池,当平府贵为七府,统治疆域浩瀚无垠,作为核心,自然是繁盛无比,仅围绕天京山而修建的大小城镇,就足有数千!
“白魔,你要拿我开刀,为弟子出气吗?”从山顶传来一道大喝,声波滚滚,气浪传递万里,谢陈和尹弱齐齐变色,距离这么远,他们居然也遭受波及,仅是一道声响,就忍不住颤栗,如果不是白藏在身边,恐怕已经化为血泥。
这声道喝,驱散了白云,谢陈看到,天京山上彷佛出现了一尊神像,头顶星辰,俯视众生。
这一刻,当平府所有弟子都在呐喊,欢呼,地面都在颤动。
“这,就是超级教派的威势吗?”
很多关注的修士感到惧怕,那尊神像,太过骇人,宛如神迹,根本不是凡人所敢对视!
“当平府有易半江坐镇,白魔应该要吃一些苦头。”
“这种修为,通天彻地,白魔今日要伏诛!”
很多人在议论,从未见过这等盛况,目露惊悚,纷纷认为白藏可能不敌。
“当平府确实不俗,五百年前,老府主因庇佑大岁皇朝而被我斩杀,没想到,他的弟子寒叶相继突破,寒叶死后,仍有易半江接替,七府之中,底蕴最深。”白藏轻笑,看不出担忧,像是调侃。
他神识微动,终于有了一丝惊诧,“天京山上还有一人,处在破境边缘,过不了多久,当平府怕是要一门双尊,了不得。”
谢陈和尹弱也感到棘手,这个消息,应该还不为外人得知,想来是当平府有意隐藏,不然,七府也会震惊。
“占据了什么风水宝地,天门境一窝一窝往外出!”谢陈气笑了,越是对立,越是难缠。那可是天门境,不是自己将要突破的翠仪,是修士的巅峰,整个北境,也只有寥寥数个宗门拥有,一旦踏足这个境界,什么敌人都要蛰伏,将是真正的得道之人。
可现在,除了易半江,当平府内竟然还有这种修士,听起来就头疼。
“白魔,我师傅、寒叶师兄皆被你所杀,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要你伏尸天京山下!”易半江恨意滔天,只因与白藏有血仇,不可化解。
谢陈咂咂嘴,叹道:“口气不小,可惜,他只会成为最短命的天仙。”
尹弱白了他一眼。
白藏颔首,说道:“易半江,你最好与我到天外厮杀,不然,天京山只怕会破碎。”
他所说属实,天门境仙人交手,波及范围太广,稍不注意就会造成生灵涂炭,仅是战斗的余波,就能轻易覆灭一座大教。
天京山沉默下来。
“师尊,不能听他的,白魔诱你到域外战场,是要你舍弃地利,他破境日久,境界打磨臻于圆满,实力超然,你舍弃宗门大阵,只怕要吃亏!”山顶上,有人在劝阻,要易半江三思。
这里的对峙令人窒息,虽未真正动手,但那种沉闷的压迫感让北境沉寂无声。
终于,一声叹息过后,易半江开口了,“他说的对,我不能因惧死而毁了宗门。”
“师尊,即使此战当平府死绝,也断无怨言!”
易半江抬手,阻止自己徒儿的劝说,“这是宿命,我当平府终要和割阙山决出生死,从我师尊,到寒叶师兄,都是如此。”
“师尊,我与你一起,共战白魔!”
易半江笑了,欣慰于自己有一个衣钵传人,但他也严厉警告道:“不许多事,我如果死去,你要扛起当平府大旗。记住,潜伏下去,不要再刻意针对,约束好门人,直到你积蓄足够力量,再谈报仇!”
说完,这位新晋天门便冲天而去,一道虹光直通天外。
“白魔,放手厮杀!”
白藏点头,赞道:“有一丝骨气。”
一道更加炽盛的金虹冲破天幕,压盖了所有阳光,大地遍染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