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业率先坐不住了,不是,别人介绍对象都这样吗?欺负他没做过媒咋地,这唇枪舌剑,像谈判似的。赶忙打圆场:“阿健,小云今天来,就是朋友见个面。那个,既然你俩观点有分歧,咱就聊点别的。这家饭店做的——”
“肖叔。”周伟健看那人拦断了肖成业强打的圆场,脸上掠过一丝又是迷惘又是无助的神情,固执道:“我们只有这一个共同话题,就聊它吧。”
他心里翻滚,操,叔!肖成业没比他大几岁,他是怎么能在打电话的时候对此只字不提的?!
而且,韦凤英是怎么能和她成为朋友的?
不行,一件貂皮大氅绝对打发不了他,带打猎也不行。
他肚子里翻着小算盘,看肖成业没有说话,似乎隐隐叹了口气,说话的人便转过脸来,又向着他了,表情又转成了一脸的严肃认真:
“我同意你人应该有自知之明的观点。不过你认为现有的中学教育能教会人明智吗?”眼神清明地看着他:“我初中没毕业。但完全理解你那条款的含义。”
周伟健有点张口结舌,因为那个人毫不掩饰的回答,也因为那双眼睛同时告诉了他另一个内容:她的确理解那条款的“含义”,但有自知之明的人应该是他。
他被看得愤怒,因为他的那些条件既可以正面理解,那是优秀;也可以反面理解,那是腐败。而她理解的恰恰全是它的反面。
他感到失望,因为她同意了这种腐败。可那个人却一点愧色都没有。他看着她,细细的黄豆芽脖颈,他两个指头都能捏断,她却挺得硬硬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墨一般嵌在白皙的脸上,固执得像一道写错的笔画,让人恨不得拿吸水纸吸了去。他盯着那两道写错的笔画,往后一靠靠进椅子:
“我也理解你的话的含义了。”他绰起手来望着她:“你认同了某一种腐败,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那是另外一种方式的堕落?”
冰云不说话,静静地望着桌上的山都柿汁,蓝紫色的液体里漂着细碎的果绒,这是本市的名优产品,她有一次从张大娘家的电视上看过它的广告,也早看见商店里有卖,可是她从来没有喝过,因为好贵。小小的一瓶,要一块三毛八分钱。不过,真的很好喝,酸甜的口感,果绒停在舌头上的时候,甜软细糯,让人总想把它在口中多留连一刻。现在,她的舌尖上就有一颗,她用舌尖挑着这颗果绒在牙齿上轻转,仿佛口腔里就溢上了山都柿的清香,而不是苦涩。
堕落?那应该是一个有高度的词罢,意为在灵魂或道德的高点下落或者脱滑,从而享受对心灵与良知背叛的快感。
快感,现在算吗?如果孤注一掷以求脱滑出命运的轨迹也是堕落的一种,她实在愿意把自己有多远抛多远,并深深地享受这种离心的快感!
周伟健盯着那个人,猜她会是恼羞成怒?反唇相讥?强词夺理?或者窘愧低头?不,都不是。她看着杯子,既不看他,也不低头,也不看肖成业,就静静地坐在那,睫毛都不眨一下。他心里生气:这算什么?脸皮厚?他要开口再说,但碍于肖成业的面子,只好把这看不见的气压在喉咙里。
肖成业真是坐不住了,这种被人当面照脸打一无形巴掌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难怪凤英不肯来,这个孩子是不会希望她在场的。他有一个冲动,带她回家!可是出来时,凤英追出大门还在叮嘱:只要小云不想走,他就无论如何都要尊重她的意愿,因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媳妇比他强。她懂人心,并提前预知了结果。
可能有些东西男人看和女人看完全是两个概念,当事人看和非当事人看,也是两种内容,比如那些条款。他看过那条款,没觉得有啥,不过是把一个男人的阴暗与希冀写成了光明正大的样子,有点故意找死的味儿,不是为了拒绝嘛。但要把它看成条件,就不是个味儿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觉得他老婆画了个糖饼当午饭让他往前冲的行为不仅十分不够意思,而且不告诉他糖饼是画的的行为也很不地道。当然,他没看出来糖饼是画的,完全是出于对媳妇的信任,和他蠢无关。至于那个写出条款作死的,哼哼,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关他事。至于这个细细弱弱的姑娘,凤英都说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他还呆在这儿干啥???
他站起来,看那个孩子也慢慢站起来,但脚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他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两眼黑夜的冰泉,暗涌着一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伤。画饼充饥和画药疗伤,道理和效果都是一样的,打的全是意识流。
他眼角看见一旁一直拿话作死的也在站起来,真想就此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媒局,可是他的手却伸了出去,不转头,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没等他站直,就用力地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面前的两眼黑泉动了动,晃着一丝伤与感激,他使劲扯了扯嘴角,可是,笑不出来,就再也不看她,逃也似地出了饭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