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枫决定去衙门告殷安礼的状。
这几天,向枫给高疙瘩请了郎中来看病,服了几副药后,高疙瘩身板还算结实,可以下地走路了。
高疙瘩和邻居都劝向枫,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那殷家在兴国州势力大得很,横行霸道惯了,告也是白告,弄不好还被倒打一耙。
向枫并不这样看,他知道大明是有律法的,而且是很严的律法,这种强抢民女的行为肯定触犯了律条。要是这样的事都不管,那律法不是形同虚设吗?当然,古代的官场黑暗他是知晓的,他并不指望每个州官都是人中海瑞,但是,但凡有一点良知的州官,对这样的事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就算是告不倒殷安礼,但既然有律法,那他就先走官司程序,庶民总得有个说理申诉之地吧?他们不能总是麻木不仁地接受现实,不然最后的结果就是以暴制暴了。
向枫好说歹说,终于高疙瘩勉强答应了,他于是买了纸墨,自己写了状词,陪着高疙瘩直奔兴国州衙门而去。
兴国州东临长江,为楚地重镇,是鱼米之乡,素有“荆楚门户”之称,洪武年间设州,属武昌府。
向枫和高疙瘩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县城,天已是快黑了,找了家小店住了下来。问明了州衙的地址后,第二天一大早,两人便往州衙而去。
高疙瘩一路上都紧张不已,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衙门的样子,更别说要进去告状了。他这辈子见到最大的老爷,除了殷举人外就是镇上的里正了,那里正虽然不是官,但是威风比官老爷还足,不管是征粮纳捐还是河工徭役,那里正要么就张贴告示,要么就敲锣沿街吆喝,各家的赋税,他可以增一点,也可以减一点,每天腆着肚子在街上大摇大摆,只有见到殷举人后他才弯下肥硕的身躯。
对于苛捐杂税,高疙瘩是从来不敢多说什么的,要他交多少就交多少,宁可饿着肚子找人赊借也要把钱物交上,对他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是否合理。
一座高大气派的衙门横在前方,青砖红漆,两翼开张,大门正中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兴国州正堂”几个鎏金大字,檐廊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右侧竖着一面大鼓,门口站着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高疙瘩已是两腿发抖了,对向枫说还是不要告状了,看到这大衙门,他连说话的胆气都没有了。
向枫反复安慰高疙瘩,说不会有什么事,让他放下心来,见他走不动,就搀扶着他往衙门口走去。
两人站在衙门口,向枫往大堂里面瞧了几眼,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门口的一个衙役大喝了一声,问他们是干嘛的。
向枫掏出状子,面色镇定的说道:“告状的!”
“告哪个?”
“三湖镇举人殷安礼。”
两个衙役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掩口笑了一下,另一个走下台阶,对向枫说把状子交给他,留下地址先回去等着,什么时候审理会告知他到堂的。
“就这样?”向枫有些意外。
“不这样你还想么样?是不是要请你俩进去喝杯茶?不就是告个状么?有么稀奇的——衙门里忙得很,你们回去等着吧!”
那个衙役有些不耐烦了,拿了状子过去,再也没有搭理他们了。
向枫站在原地纳闷半天,这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难道这是古代诉讼的简易程序?那也太简易了,简易得有些敷衍了事。至于那衙役说衙门很忙,看着里面冷冷清清的样子,哪有半点忙的迹象?
高疙瘩如释重负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见向枫还呆着不动,便拉着他离开了。
过了三天后,衙门里一直还不见动静,向枫有些急了。身上所带盘缠已经不多,高疙瘩又一个劲地催他回去,他只好独自一人去衙门打听消息。
在衙门口,衙役拦住了向枫。问明情况后,一个衙役要向枫等着,他自己转身进去了,没过多久,随同那衙役出来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
那师爷装模作样的清了几声嗓子,说自己姓赵,是衙门里的刑名师爷,问了向枫的身份和事由后,便说三湖镇住户高宝禄的状子已呈州官程大人看过,也安排人员去了三湖镇调查核实,但调查的结果和高宝禄在状子里所说的不一致,说是高宝禄纵女高玲盗取殷安礼家的钱物连夜外逃,殷安礼叫人去高宝禄家讨要,被高宝禄打伤,故而殷家的人砸了高疙瘩的铁匠铺,以此抵消失窃之物,不再追讨。
那赵师爷说完后便要向枫赶紧离开,不要再纠缠,不然就追究他个诬告之罪。
向枫觉得自己听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倒打一耙,今天他算是领教了。
本来他对官司没抱什么希望,但朝廷既然有律例,他走律法程序是首选,也是应该的,但现在看来,朝廷的律例在这里根本是形同虚设,任何事实都可以被他们歪曲,而且歪曲得“合情合理”,让人有口难言。
向枫冷笑一声说:“赵师爷,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核实的?是找殷安礼本人还是去问了镇上的民众?殷安礼强迫纳女孩做妾,那女孩不从,就被他强行关进屋里,女孩侥幸逃出虎口,这么久了是死是活都不晓得。还有,殷安礼指使手下打伤女孩的父亲,砸了人家赖以生存的铁匠铺,这是一清二楚的事实,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
“你打住!”那赵师爷打断了向枫的话,“你懂个么事?你晓得这是个么地方?衙门断案岂是你等乡野之辈能评判的?告诉你,我们找了很多人,都说是那女子偷了人家的钱物跑了,证词清清楚楚。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此案就此了结,赶紧离开!”
向枫并没有理会,大声说道:“赵师爷,我虽是乡野之人,但也晓得衙门是为民做主的地方,前朝有包青天,当朝有海青天,对殷安礼这等强抢民女胡作非为之徒如何处罚,我们大明律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们不能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漠视百姓的生死而不顾,随意践踏法律之尊严!”
向枫一激动,把现代用语都说出来了,但那赵师爷好像听懂了,还听得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不仅口齿伶俐比他还能说,气势还咄咄逼人。
赵师爷顿时恼怒无比,狠声说道:“你……你咆哮公堂,猖狂之极……我……我念你是乡野粗民不懂得规矩——把他给我叉出去!”
两个衙役闻声过来,举起水火棍,要轰向枫离开。
向枫叹了口气,知道在这里闹纯属徒劳无益,便摇着头离开了,心里已暗下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那个殷安礼付出代价,用自己的方式为高叔和玲子讨回公道。
那赵师爷在身后盯着向枫看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