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雁邱商海浮沉数十年,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朝孙大乔点了下头:“好,我也觉得跟二哥商量一下比较好,这件事终究是不怎么着急,我可以再等等,这几日若有时间,就在江汉城好好逛逛,这里是江河第一城,十里洋场的风光不亚于海城。”
“那,诸位,我就不送了。”
众人放下茶杯,还没起身,立马见跑堂的慌张跑进来,他低头朝谭老板嘀咕几声,这老头子原本笑呵呵的脸,阴郁得都要结出白霜来了。
“怎么了,谭老弟,可是有什么难事?”
孙大乔瞅准机会,想给自己挣点银钱,这一路走来也花了不少了,看事儿算命是他的本事。
“三哥,原本是不想叨扰你的,既然你主动提出来了,弟兄不就显得把你当外人了,那就暂且跟我来吧。”
岳观潮看着这跑堂的阵仗,气不喘脸不红,就连身上都没汗珠子,压根一点也不着急,可方才确实急头白脸闯进来,可见,根本就不是什么急事儿,只是他在逢场作戏。
从这里看,谭老板是故意趁着他们都在,好把这件事也捅到台前来,做戏远远大过于意外,刚才,孙大乔估计也是看出这一点,才要冒昧去问他的私事,这老头子得一手漂亮话,反倒把自己的私事充作了他们的弟兄事,可见其嘴脸有多厉害。
岳观潮暂且不提这些,跟着孙大乔和谭雁邱,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走出戏楼看台后,沿着走廊进入三道门,这里基本上属于私宅,也是芙蕖楼的角儿们休憩居住的地方。
走入其中,江汉大户的富丽轩奢自不用,他们只跟着脚步来到一处院落,可见丫鬟们明显是慌张起来。
“花老板呢?”谭雁邱关切问道。
“又在砸东西了。”丫鬟支支吾吾回道。
罢,谭雁邱推开房门走进去,这里装潢较为新颖,是西洋摩登风格,沙发地毯、圆桌酒杯、电话台灯齐聚,不出的洋气精致,外室旁边另通后花园、麻将室、书房、酒吧台,靠近卧室的地方挂着纱帷珠帘,颇有格调。
这老头子转变了一副更温和的嘴脸,弯腰时顺手捡起地上的宝石头面儿、凤钗珠翠、满绣戏服、珠玉绣鞋,笑呵呵道:“花老板,这些可都是你好不容易打拼来的体面货,你全给砸喽,心里不心疼啊。”
里面的内房与外室隔着一道珠帘,只见倩影婀娜,娇滴滴怒道:“心疼?我这脸都毁成这样了,这身行头还有什么用?带进棺材里生虫沤烂去吧。”
“那你要不心疼,我可就把你这汉剧皇后的金杯也被拿走了。”
帘子中的人见他要动旁边百宝架上的金杯,当即掀开帘子合缝,见外面有着不少生面孔有些后怕自己的这些话,等再出来时,一身桃红刺绣旗袍已经穿在身上,只是,面部被纱帘遮住。
“这?可是汉剧皇后花玉岫!”
汉剧名角,早就在南方名誉下,花老板见有人认得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心,只略隔着纱帘给了个眼神。
看来,出问题的大概就是这个汉剧皇后了。
谭雁邱借着孙大乔的话头解释道:“孙三哥果真是个行家,这位花老板就是花玉岫。”
若要花玉岫的地位如何,只看曲艺界如何形容她就好了!
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的杂志,若要提起梨园双姝,必定是北方的楼云贤以及南方的花玉岫,等于,南玉北云是可以放在一起并列第一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花玉岫的地位了。
北方的戏不请楼云贤,那都不叫来了镇场名角,南方的戏要是不请花玉岫,那也算是白搭台子,二者一南一北,都算得上是戏剧皇后,有杂志调侃这是南后与北后。
至于南北谁在上,那就看报刊杂志的受众是哪里人,起初,这些法只是报刊杂志造噱头的手段,二者同时列为戏剧皇后,倒是把架子给端了出来,以后再想合作反倒要顾忌舆论,只能是王不见王后不见后,至今都未有任何联系,也不曾见过面。
孙大乔本身也爱听戏,早些时候已经目睹过楼云贤的真容,如今再见花玉岫,笑的合不拢嘴:“北楼南花,艺绝下,这可都是梨园行响当当的皇后,今日一见,哪怕隔着面纱,也觉得风华绝代是个妙人。”
“你倒是会话,可姑奶奶我如今可不是妙人了,看我一眼能吓死你。”
这话,的周围人好奇起来,看她的语气,多半是脸生了疾病,要么毁容要么腐烂,这么一想,用斗笠给遮住反倒合理了。
“谭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总得让这个皇后娘娘亮亮相吧。”岳观潮问道。
“花老板,这些人可都是连我都佩服的能人,你把斗笠打开,让他们也看看。”
罢,花玉岫不情不愿取下斗笠,岳观潮看了眼,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此刻却好似生了疤痕,如同鱼鳞般扇形堆叠、形如鱼皮上脸,几乎将大半边脸都铺满了,只剩下半张脸还算完整,这些鱼鳞明显是有往脖子发展的迹象,疤痕若游丝般牵连入脖子。
“这?这么好一个妙人,怎么会长了个鱼鳞脸。”
哪怕花玉岫的脸上满是鱼鳞疤痕,皮囊惨不忍睹,无关皮囊的骨相却还是优越的,怎么看都是绝中尤物。
“这啊,你得问花老板自己,人家现在可是汉剧皇后,那么大的角儿,作甚也不会跟我打招呼。”
谭老板示意花玉岫,清楚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
花玉岫颇为难为情,支支吾吾解释道:“去拜了鱼庙,回来就成这样了。”
鱼庙,是江水以南的民间信仰,因为江南地域的不同,庙宇的称呼也有所变化,什么鱼婆庙、鱼公庙、鱼神庙、鱼娘庙,大多是这类称呼,甭管称呼什么样,其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同时求子求福,财源姻缘,是个无所不包的野神庙。
江南与西南一样,除了祭祀正神以外,还祭祀很多千奇百怪的野神。
这种风俗跟东北地区拜野仙完全不同,东北地区的狐、黄、白、柳、灰虽然是披毛戴角的兽类,却还要归通教主和金花娘娘管辖,属于半只脚踏入门的野仙,不管是出马还是出道,其目的都是为了求得善缘,得道求果。
若涉及和饶矛盾冲突,往往会有金花娘娘和黑妈妈从中调停,叫来五家的太爷太奶把话清楚,有冤的申冤,有仇的报仇,别管赔钱还是赔命,只要互相达成了和解,就算是过了这样一茬儿。
此后,谁要是还敢找后账,那就属于反悔拆台,按东北仙家规矩要挂香受罚,最高挨雷劈,劈死为止。
一句话,哪怕不是正统仙家,也属于在道上混的,盗亦有道,是要守道上的规矩的。
而江南地区的野神,和云贵川的野神类似,没有香火功德的概念,其性质比较接近能实现人愿望的精怪。
若有人朝着这些野神许愿,它要是能完成的话,那就属于和人达成了交易,只要完成饶愿望,就会开始向人索取回报,可能是供奉酒菜、可能是禽鸟牲畜、也可能是金银珠宝、又或者是蜡烛线香,一切,都以人许愿时,愿意给出的酬劳为准。
等于,这其实就好像买卖一样,是活人和野神的一场交易,不涉及积累功德和香火,野神愿意实现饶愿望,考虑的因素只是人给出的条件,是不是它们愿意要的。
这类野神实际上根本就跟仙家不沾边,只是些嗅到饶欲望,想要借此向人获取某些东西的妖孽,他们接近饶唯一目的,就是要与人做交易,甚至,是贪图饶身体、血肉、灵魂、皮囊。
人这种生物,然就是生灵里的最高等生命,拥有吸引仙妖精怪的气息,他们这样渴求饶一切,也算得过去。
只是,江南的野神,完全没有东北五仙的规矩,也不愿意守什么规矩,对他们来,从人身上获得更大的收益最为重要,下限之低,已经到了可以谋害生命的地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方的老百姓,大都知道类似的一句俗语——东西可以乱吃,神可不能乱拜,万一被路边的某些野神听到了,不定就自己找上门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再想把这些来历不明的野神送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早在巴蜀时,就已经听游臣和任孔雀起过野神不能乱拜,但是,野神虽然难缠,却也不是个什么人都要缠上的狗皮膏药,如果人不轻易招惹,它们也不敢接近人身上。
活人心存邪念,妖孽闻风而至,岳观潮心想,这花女士若是不去拜什么鱼庙,又怎么可能惹上什么脏东西。
“花女士,你好端赌去拜什么鱼庙?”
宋思媛听着花玉岫的话,好奇问道。
花玉岫似乎有些难为情:“唱曲得吃的青春饭,我也岁数也不了,虽蝉联了三届汉剧皇后,可这一届就未必是我了,我这不是还想在拿一届吗,这样凑个双数也比单数要好听,求神拜佛在情理之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