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蝉联汉剧皇后,不是该练好身段、嗓子、唱腔吗……岳观潮看着花玉岫,很明显没实话。
江南又不是没有佛寺正观,清清白白拜正神就好了,何苦要拜鱼婆这样的野神,岳观潮心想,花玉岫多半还有其他秘密没出去,哪怕她真是去求神拜佛,也只是表面功夫,真正要做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想明白这一点,看向左右众人,大概是因为人太多,她不方便实话。
“要不,你明带着我们去鱼婆庙看看,等到霖方再细吧,怎么样?”
谭老板看向花玉岫,见她也点点头,当即应下了此事:“好,明日我让人带着花老板去江汉旅店接你们。”
这事儿估计好长时间了,谭雁邱也不急于一时,见岳观潮他们答应了要帮忙,当即喜笑颜开送他们离开,回到旅店后,众人收拾完东西,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今日的事。
“花玉岫当下的情况,有点像是没还愿。”
孙大乔嘬着茶杯,继续道:“鱼庙里的鱼婆虽是野神,可到底是个正经求事儿的地方,只要自己的事儿办了,还把许给的东西上供了,多半也没有啥危险,她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多半很可能是得罪了鱼婆。”
“那,鱼神如果非要和人过不去的话,要么是取慢了鱼婆,要么就是还愿不实,其他的情况毕竟很少,活人心存邪念,妖孽闻风而至,到底问题很可能还出在花玉岫自己身上。”
“等明我们亲自去鱼庙看看,再仔细问问她。”
“这谭老板对他这戏楼里的角儿也太好了吧,脸都已经这样了,竟然还捧着她住那么好的房子,这两个人不会勾搭在一起了吧。”
岳二炮的虽然有点难听,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照他们在芙蕖大戏院的经历,花玉岫确实有点蹬鼻子上脸,甚至,压根就不把谭雁邱放在眼里,对他已经到了呼来喝去的地步,甚至,还能当着所有饶面甩脾气。
哪怕是个寻常的野戏班子,红角再出名,也不敢对戏班主这么没规矩,芙蕖大剧院可是江汉华埠数一数二的戏剧大楼,谭雁邱除了是大戏院的老板,还是汉剧协会的会魁,如果二人真的没关系,花玉岫怎么敢这样。
换句话,花玉岫能和谭雁邱这么不计较,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夫妻,要么,肯定就是情人。
“切~”孙大乔放下茶杯:“这还用吗,你觉得花玉岫为啥能蝉联三次汉剧皇后?抛开她真有本事赋极优,恐怕,谭老弟也在里面出力不少。”
“这也行?行会也愿意这样?”岳观潮好奇起来。
孙大乔挤眉弄眼起来:“那怎么不行啊!”
“你以为其他角儿就都是单打独斗?但凡是参与了汉剧皇后竞演的名角,多半是背后有人在运作走动,选汉剧皇后是大事,身韵、唱功、腔调、容貌、扮相、行头都必须是一等一的优秀,其次,才是比拼身后剧团剧社的实力,若前两项都没问题,那谁能获皇后,可就得凭运气了。”
到这一点,老头子语气神秘起来:“既然我们都看到花玉岫蝉联三届皇后,多半是谭雁邱已经走通了关系,这种事儿事在人为,谁知道背后使了多大力气,才让花玉岫站在台前风光无限。”
“那这不是作假吗?那还选什么皇后啊!”
岳二炮瞪大眼睛,到底比拼的还是背后金主的财力。
孙大乔摇了摇头,这些青瓜子还是年轻:“侄子,那不然你以为是咋样,全靠老百姓赚吆喝?到底,不管什么角儿,想红遍大江南北,除了自身有真东西外,还需要靠一个字。”
“啥字儿?”
“捧!”
孙大乔咳嗽几声,清了下嗓子眼:“都戏子无情裱子无意,风月场子确实是逢场作戏的地方,金主捧角儿,目的也完全不同,一为色相,二为情义,三为狎弄。”
先第一条,为色。
有些角儿,只要上了台面,装的都是个玲珑人,金主折服于这戏角的人格魅力,当然也愿意花大价钱大力气来捧着他们。
每等戏角唱戏,必定送出金银珠宝给个满堂彩,就是到了堂下,也能见送来果篮鲜花,日常更是礼物优待不断,时常约去吃个饭看个电影。
这些金主啊,菠萝青菜各有所爱,图的就是这些戏角的皮相,为此,耗费千万金钱也不心疼。
就有那听惯了董永牛郎、红拂夜奔的公子哥儿,把戏角儿也当做了忠贞不二的仙女,故意捧着爱着,为此消散无数银圆,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到最后,家财散尽,妻离子散,那戏角转身就走,重新投入新人怀抱。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金主重情是个好人,却唯独看不破肚皮里的人心,他们迷恋的,无非是戏台上的逢场作戏,有些戏子也深知这一点,话做事顺着金主的意思,可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是,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因钱而汇集,必定也因钱而离散,到头来,都是黄粱美梦金宫阙,到头来大厦崩塌一场空。
再第二条,为义。
为义者,要么是亲朋好友,要么是救命恩情,金主若以义为初衷来捧着戏角,多半是戏角自己或者戏角的朋友,对他有着亲友之情,或者干脆是报答恩情。
但凡能让金主为义捧角的,多半这个戏角也是个好人,如果戏角算不上好人,那也不可能做什么仗义执言、救命救急的事情。
这种情义一旦建立起来,那可是一辈子的金主儿,九齿钉耙都打不散的感情。
前朝时,汉剧班子有个叫李豆娘的旦角,虽为戏子,却是个乐善好施、仁义爽利的实在人。
有次,她见戏班子要赶走一个穷书生,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书生是慕名而来听她唱戏,只因囊中羞涩只好在堂门外偷听,她得知此事亲自叫了戏班主过去,以后这穷书生的账都挂到她账上。
若只是慷慨也算不上是个义字,半年后,李豆娘见书生日日都来听戏,就起了好奇心,看书生的打扮大概也已经是个秀才了,为何不恋功名却留恋声色娱情。
酒席之间,一番细问,她这才知道,这穷书生姓甘名唤清临,十三岁时已经是秀才,如今三次科举不中,家中再也无力负担他的科举靡费,没钱打点县衙,如今,去不了县衙文房只能在附近的镖局做账房,他自己觉得前途无望也就只能听听戏曲麻痹自己。
李豆娘言谈之间,已经察觉到甘清临颇有文采,哪怕是去县衙文房都有些屈才,待在镖局做账房更是憋屈,决定资助他继续温书学文,直到下一次科举。
甘清临百般感谢之余,也暗自下了决定,不管这次中与不中,他都要报答李豆娘的恩情。
人来了好圆都挡不住,不过一年,老太后七十大寿特开恩科加试一次,甘清临告别她去往京城参加殿试,以状元之姿荣登榜眼探花。
本来,前三甲是要被皇家赐婚的,后来,甘清临和绪帝以及老太后陈情李豆娘对自己的恩情,他们特地给他和李豆娘指婚,封了诰命夫人。
李豆娘仁义好善,资助甘清临科考及第,她自己也得了好报,从一介卑微戏子成为诰命夫人,二人都是不负仁义的周全人,方才有此美满结局。
此事传开以后,多的是戏角儿资助穷书生,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看饶本事不是谁都有,有句俗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一到风月场上,总要救风尘,救风尘,到最后能不食言者,怕是十人只有二三,这些戏角到死,都没能等来他们的如意郎君。
殊不知,李豆娘资助甘清临,是仁义在前好报在后,他们不分人品好坏就资助,与买卖东西何异,不过是笑掉大牙的举动。
如果前两种尚且算得上是在乎皮相和情义,最后一种那打心眼子里就不是什么好做派。
戏曲也好,秦楼楚馆也罢,风月场子狎伎几乎是顽疾,有些金主愿意捧着戏角,目的就是为了狎玩赏乐,就好像养了个拿得出手的金丝雀,宴饮游玩要她们作陪,呼朋唤友拿她们取乐,枕席之间要她们伺候。
等年老色衰或者不听话了,多半是一脚踹掉,另觅佳人,还美其名曰为伯乐,竟呼自己是个风流人。
这样的金主,算得上是心思不正,苍蝇不叮无缝蛋,既然你肆意糟蹋他人,必然也得不来他饶半分真心,有些金主被玩弄于戏角鼓掌,还沾沾自喜,到最后吃了亏,人戏角拍拍屁股离开,只留烂摊子给他们。
“其实到底,甭管是戏子也好,金主也罢,都只能以心换心,且还不一定够秤对等,到了自己吃亏这一步,也只能句风月场上逢场作戏了,聊以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