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布政司衙门,天色已过酉时,只见月上树梢,四下甚是安静。骆玉书自关外始跟踪树海,历时已近两月,当中片刻不敢松懈,夜晚也只和衣浅睡,饶是他内力精湛,此时亦颇感疲惫。他转头望见月色如水,倾洒在顾青芷脸上,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不可逼视,不禁心中一动。骆玉书知他两家累世交好,骆家虽未正式向顾铁珊提过婚约之事,此中之意早已不言自明。他与顾青芷两小无猜,早已拿她当作至亲一般,自己虽说军旅奔波,无暇多思男女之情,白天同她一齐力斗无为教高手,当时也没觉得甚么,此刻方才深觉纵然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亦决不能让其有分毫损伤。
顾青芷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道:“骆大哥,我们现在就出发么?你连日劳神,可别累坏了身子。”她生来脾气娇纵任性,此刻语气却极温柔。
骆玉书心头一暖,道:“我不碍事。芷妹,我寻思树海一早被罗琨带离张府,此刻想已走得远了,何汉岑却刚被救走不久。这人受伤不轻,行不了太快,说不定还能半路将他截住。”
顾青芷笑道:“你在这等我一会。”言毕转身离去。骆玉书知她向来古灵精怪、智计百出,当下也不多问,只在原地相候。过不多时,忽听街头几声长嘶,顾青芷胯下一骑、手牵一骑,转眼已到自己跟前。
骆玉书见她所骑的那匹青骢马也就罢了,牵来的一匹黄骠马却非同小可,通体油光发亮,浑身没一根杂毛,体态神骏,显是一等一的千里马,喜道:“你几时养了这样一匹好马?”顾青芷笑道:“这是我爹爹的马,被我顺手牵来,也没同他说。他老人家日后知道我们急着去锄恶惩奸,一定不会责怪。”
骆玉书虽觉略有不妥,但依眼下情形,正需要这么一匹坐骑,笑道:“如此只好晚些时再向顾世伯赔罪。”一跃上马,持缰行了几步,但觉稳当如履平地,啧啧赞道:“难得,难得,这样的好马,便在关外也是难见。”他从役辽东多年,于御马之术极有心得,见了这等良驹,自是爱不释手。顾青芷见他赞叹不已,心下十分欢喜。
二人出了城门向西北疾驰,当中歇了数次,子时便已过了孝感县。骆玉书一路快马加鞭,见顾青芷那匹青骢马不显山不露水,竟也全跟得上,不禁又惊又喜,道:“芷妹,你们霹雳堂哪来这么些好马?”顾青芷笑道:“这马是雷叔叔一位好朋友送的,拢共也只有三匹,爹爹、雷叔叔和我一人一匹,你当有很多么?”
骆玉书叹道:“这马脚程快也还罢了,更难得耐力绝佳,使足劲跑大半个时辰不见疲态,古之良驹不能过也。这人能一下送出三匹千里挑一的好马,可也真了不起,有机会定要见他一见。”顾青芷道:“我和爹爹也没见过这位朋友,下回让雷叔叔引见引见。”骆玉书爱惜马匹,道:“前面过了云梦县便是府城,咱们到那儿歇歇脚,天亮再走,可别累坏了马儿。”顾青芷点头称是。
二人当下又赶过云梦,约莫丑正时分到了德安城。明朝虽施行夜禁,但骆玉书身为三品武官,出示牙牌后自是畅通无阻,两人进到城里,寻了间最大的客店投宿。客栈值夜的伙计没料到这么晚还有人来,喊了半天才老大不情愿来应门,直到骆玉书塞给他几钱碎银子,这才眉开眼笑,将马匹牵去刷毛喂料,端茶递水甚是殷勤。
骆玉书开了两间上房,又将树海同何汉岑的样貌同他说了,问有没有见过这二人或是道姑前来投店。那伙计道:“道姑肯定是没有的,鞑子似乎也没看见,剩下那个可就不大好说了。要不大爷您再赏小的些银子,天亮了我帮您到处问问,或许咱们这儿没有,在其他地方住店也说不定。”骆玉书笑道:“真有你的。我找这几人有要紧事,这里一两银子你先拿着,劳烦小哥别怕辛苦,明儿赶早替我问问。要真打探到甚么消息,另有二两银子答谢。”那伙计捧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顾青芷在旁哂笑道:“好大方的公子哥儿啊。”骆玉书笑道:“啊哟,从张吉本那儿拿了这么多两银子,我这穷把式难得阔气一回,可让霹雳堂千金大小姐见笑了。”顾青芷笑嘻嘻地道:“人家这银子是用来贿赂司礼监王公公的,却被你拿来收买客店小伙计。”骆玉书笑道:“君子尚义、小人趋利,财不积则贪者忧也,这也是没法子。”顾青芷不懂他拽文,笑道:“你是君子,我们都是小人。”闲扯了几句,二人各自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