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芷日里打了好几场架,一路奔波下来甚是疲累,和衣倒在床上便睡。醒时见天已颇亮,几道晨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房中扬起无数金色细尘。她打着呵欠正要去敲隔壁房门,却见骆玉书提着一个食盒从楼下缓步而上,对她道:“昨儿定是累坏了,怎么不多睡会?”顾青芷歉然道:“我一躺下便睡到现在,也不知甚么时辰了,耽误上路了么?”
骆玉书笑道:“你放心睡,还早得很。咱们的马快,一定比他们先到开封。”顾青芷笑道:“那便给他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下楼问伙计要水洗漱毕了,回房见骆玉书已将食盒在桌上一碟碟摆开,尽是些豆皮、蒸饺、苕窝、藕粉之类的本地点心。原来骆玉书见顾青芷昨晚赶了大半夜的路,弄得灰头土脸,知她在霹雳堂被服侍惯了的,心里甚是过意不去,一大早便出门买好了各色早点。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骆玉书对其口味自是了如指掌,买的都是对方爱吃之食,又沏了一壶好茶,倒一杯递给她道:“芷妹,虽说你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你一个女孩子家陪我四处奔波,也真难为你了,我心里很是感激。多言无益,暂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顾青芷接过低声道:“和我说这些作甚么。你是边防将军,怎又是江湖儿女了。”骆玉书知她向来性子爽朗,此番相见却已几次露出腼腆之态,显是对自己别具情谊,晨曦下只见对方瑰姿艳逸,和从前稚气未脱的样子大不相同,不禁瞧得痴了。顾青芷瞥了他一眼,低头道:“两三年没见,干么这回老是盯着人家看,我脸上有东西么?”
骆玉书微觉失体,岔开话题道:“芷妹,我适才买早点时问了城里好几家客栈,都没见到有貌似树海之人经过这儿,也不知他们走没走这条路?”顾青芷道:“从武昌府去开封,大路便只取道德安这么一条,黄州那里都是岭间小径,崎岖难走、车马不行。”
骆玉书皱眉道:“这却奇了,此处已距武昌二百多里,树海他们倒也罢了,那何汉岑有伤在身,行路经不起颠簸,怎地追了一晚没见人影?这当中透着邪门,他们可别知道咱们要去开封府,早早掉转了头往别处去。”自从昨日那两名道姑说破他由辽东起跟踪树海一事,这一路来骆玉书加倍提防,并无发觉身旁有可疑之人,要说还有人在暗中钉梢而自己和顾青芷都未发觉,对方的轻功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他将这一节疑虑同顾青芷说了,道:“芷妹,这事我思之始终不能心安,就怕我们行踪尽在他人掌握,此行岂不全属徒劳?”顾青芷道:“不会的,就算你爷爷和我叔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或许是无为宫眼线广布,将你认了出来。河间骆府大公子、辽东都指挥佥事、昭毅大将军,本就有名得很哪!”说着抿嘴嘻嘻一笑。
骆玉书笑道:“你又来取笑我。我又不在江湖上走动,人家哪识得我这无名小卒?”顾青芷道:“你也别太多心,我看无为宫并不知树海酒后失言,把宝珠寺抖了出来。何汉岑身上有伤,罗琨又带着树海不敢张扬,或许两人都不曾走大路。”
骆玉书点头道:“这事本是大海捞针,我们路上留意些对方行踪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只有赶到开封再堵他们。不过白莲教教徒遍布四处,我们身分既已暴露,总要想个法子避人耳目才好。”
顾青芷笑道:“这还不容易么。我手段虽不如言姐姐高明,要将你扮得让别人认不出来,却也不难。”骆玉书哑然失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这玩意我委实不会,此刻言妹不在,只能劳烦你大驾了。”
顾青芷口中所说的“言姐姐”,便是骆中原的孙女骆嘉言,她是骆中原次子骆应渟所生,年纪大了顾青芷三岁。骆嘉言自幼便爱乔妆改扮玩儿,一手易容术精绝无双;顾青芷同她打小交好,女孩子家见这些油彩水粉、穿衣打扮的把戏总是欢喜,玩得久了也算初窥门径。她见骆玉书说到要避开无为教眼线,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改装易容。
当下二人吃了早点,顾青芷出门买了颜料、胶水等物事,又寻了几套旧衣裳,刚一回到客房,便见那客店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来道:“这位大爷说得可真准,昨晚刚问起过甚么道姑,今儿果然就来了。小的适才到南城蔡老头摊子上买糍粑糕,见两个道姑远远过来,走进隔壁云福楼里吃早点去了,便赶忙回来禀报,也不知二位要找的是不是她们?”
骆玉书心中一惊,问道:“这两名道姑怎生打扮?”那伙计道:“穿青色道袍,年纪不大,长得可真俊俏。”骆玉书心道:“果然是她们。”笑着塞给他二两纹银,道:“我们要找的不是年轻道姑,不过打昨儿起就叨扰小哥受累,这钱权且拿着喝两杯酒。”那伙计前后从骆玉书这儿得了三两多银子,足顶他数月工钱,千恩万谢下楼去了。
骆玉书向顾青芷道:“既是寻到了这两名道姑,不妨瞧瞧她们是不是也往开封去。”顾青芷昨日被那两名道姑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何汉岑,正巴不得要找回场子,起身便往外走,骆玉书拦住她道:“你不替咱们先变变脸,一见面又舞刀弄枪的可不方便。”
顾青芷笑道:“我可又给忘了。”当下用水调了些藤黄粉给他脸上涂了,割了撮头发粘在下颌,骆玉书立时便成了个面色蜡黄、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她给自己脸上画了一大块赭色胎记,两颊点了好些麻子,换了身旧衣服,取顶油腻腻的狗皮毡帽戴了,一眼望去连男女都难分辨,哪还有半分妙龄少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