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窦平看来,汉军如果真要来攻涅阳城,单凭平字营,坚守三天并非易事。
他这倒不是在枉自菲薄,只是天性要比邓曼更谨慎一些。
在他看来,虽然眼下涅阳城外只出现了万余益州军,可是,汉军已经连败数仗,若非有极大的把握,肯定不会在轻易开战。
毕竟,招抚的事还在拖着,若无把握,汉廷大可以再往后拖一拖。
果然,黄昏时分,又一支汉军从育阳方向过来了,浩浩荡荡不下万余人马,看那军中飘荡的旗帜,正是交州兵马。
得到回报,窦平心底一沉,匆匆地上了东门城头。
邓曼也跟了上去,依旧在笑呵呵地开着玩笑,“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汉军很看得起我们平字营嘛!”
窦平不禁苦笑,“汉军可不知道驻扎在涅阳城中的是我们平字营,他们只是准备把涅阳城当成突破口!”
邓曼却笑呵呵地一拍他的肩膀,“窦兄放心,此战过后,我平字营的名头必定会响彻南阳郡……不,必定会响彻荆楚大地!”
听他这么一说,窦平顿觉精神一振,心底竟生出了几分豪情来,“邓兄说得好!此战过后,我平字营的名头必定会响彻荆楚大地!”
身为军人,名头从来都是打出来的!
终有一日,我窦平也要让平字营的名头如大帅的名头那般……让汉军闻之胆寒!
一念及此,窦平用力地拍了拍邓曼的肩膀,“邓兄,你我共守涅阳,人在城在!”
邓曼哈哈一笑,“肯定会都在的!你盯着汉军,我先去给兄弟们鼓鼓劲……”
五月十五日,益州军和交州军自东西两面逼近涅阳城,大战一触即发。
日落西山,夜色渐沉,圆月自天边缓缓升起,宛城之中万家灯火,灯火温馨,但夜色中却弥漫着浓浓的凝重味道。
内城正殿前的广场上,支支火把通明,火光中,亲卫营、行字营、夏字营、彭字营与震字营一部已然列队整齐。
李汗青一身戎装,腰悬宝剑,大步流星地周到殿前的丹丹陛之上站定,目光缓缓扫过下面的方阵,突然“呛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直指夜空,嘶声高呼,“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众将士随即齐声山呼,“黄巾义军……战无不胜……黄巾义军……战无不胜……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山呼三遍,直如山呼海啸,一浪高过一浪,直冲夜空,响彻宛城内外。
被安置在内城的伤员听到了,照顾他们的医护人员听到了,内城各部留守官员听到了,内城城头的留守将士听到了,外城的百姓听到了,外城城头的留守将士们也听到了……此刻,宛城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听到那呼声,内城北门里的伤兵营随即响起了附和声,“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那附和声高亢得有些嘶哑,那是本就身体虚弱的伤兵们拼尽气力的呐喊。
听着伤兵营里响起的嘶吼声,正在隔壁药房里为几个新收的女弟子讲解一个药方的郭槐突然神色一肃,环顾众弟子,“听到了吗?这便是精气神……提振病患的精气神便是最精妙的医术!”
听到那呼声,还在训导部伏案疾书的波才停下了手中的笔,喃喃地念叨着,“黄巾义军……战无不胜……汗青,本帅便祝你战无不胜……”
听到那呼声,城头的守军尽皆跟着放声高呼起来,“黄巾义军……战无不胜……黄巾义军……战无不胜……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听到那呼声,外城的大街小巷里也响起了附和声,或青涩稚嫩,或沧桑老迈,但无一不是拼尽气力的呐喊。
这一刻,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这个振聋发聩的呐喊声,“黄巾义军……战无不胜……”
殿前广场上,那振聋发聩的呐喊声还未散去,李汗青将举起的剑一竖,“为了曾经的胜利,有死无退……出发!”
话音落,他“呛啷”一声还剑入鞘,一转身,深深地望着站在身后的杨赛儿。
他看出了杨赛儿眼中的倔强,只得狠下心把脸一板,“杨部长,在没有接到我的命令之前,你和医护队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出城……”
话音未落,也不待杨赛儿允诺,便转身,快步朝丹陛下去了。
杨赛儿是医部部长,也掌管着医护队,按理,医护队要随军出征,只是,此次计划无异于火中取栗,李汗青也没有几分胜算,因而不准备带医护队随行……
杨赛儿自然不肯干,一路跟着他,据理力争。
无奈,李汗青只得硬起心肠扔下了这么句狠话,然后落荒而逃。
我欲火中取栗,成败难料……
杨赛儿明显被他的样子震住了,一时间,呆立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是眼眶一红,美眸中悄然泛起了一层水雾。
她知道再跟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没有人能改变那个男人的主意,连她也不行。
早在长社城外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可是,明明是为人家好,为何偏偏要对人家那么凶?
这一别……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怎能对人家那样凶……
一旁的钟婵儿也在怔怔地望着李汗青的背影,直到李汗青被一众亲卫簇拥着远去,她才回过神来,一扭头却看到了杨赛儿眼中的泪光,不禁心中一软,连忙强打起精神劝慰,“赛儿姐姐,你别伤心了,大帅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杨赛儿有些慌乱地回了一句,连忙转身低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转身便走,“先回营中休息,养足精神……”
她虽然不清楚李汗青的具体计划,但是李汗青宁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也不准她跟着去……她哪里还猜不出其中的凶险呢?
圆月冉冉升高,洒下无边的冷辉,好似撒了满地的霜。
李汗青带着亲卫营借着夜色的掩护,自北门悄然出了宛城。
在他们身后是一队牵马而行的将士,没匹马背上都拖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而那些牵马的将士每人都只挎一柄腰刀,再无其他武器……这些就是震字营的将士。
按照整编后的编制,五什为一队,五十人,一个震字营有两千七百人,但战时便会被拆散配置到其余各战斗部队。
就如此刻,亲卫营配置了一队震字营将士,其余几营都配置了一屯的震字营的将士,只是,被配置到其余各营的震子营将士并无战马,每人只背着个一尺见方的小木箱。
一行人自宛城北门迤逦而出,人不语马不鸣,过了吊桥亲卫营、彭字营往东,夏字营、行字营往西,渐行渐远。
北门城头,方宏与何方并肩而立,目送众将士远去,直到,两路人马都淹没在了撩人的夜色中时才收回了视线。
方宏扭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何方,明显有些担忧,“何校尉……大帅此举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闻言,原本神色有些落寞的何方突然展颜一笑,“冒险?大帅那一仗不是在冒险?若他连冒险的勇气都没有,又怎能打下这赫赫威名?”
说着,他突然扭过头,笑眯眯地盯着方宏,“如果大帅当夜没有做出单枪匹马冲千军的壮举,你和周武还会拼死冲出长社城来投他吗?”
方宏被问得一愣,旋即也展颜笑了,“对!这才是能让我方宏舍命相投的大帅!”
说着,他突然自嘲地一笑,“我这是上了周大哥的当了啊!他把震字营的这个空头校尉让给我,便换走了继续跟大帅驰骋沙场的机会!”
一遇战事,他的震子营便被拆分了配置到各作战部队,他这个校尉可不就是个空头校尉。
闻言,何方笑着摇了摇头,“震子营掌管着大帅的大杀器,遇到此等规模的战事,哪里能囿于一地呢?”
说着,他回头望向了夜空,“我倒是有些期待了,不知等那大杀器炸响的时候,那一众汉将又会是何种表情呢?”
听他这么一说,方宏也来了兴致,“有没有可能……它会率先在宛城炸响呢?”
闻言,何方顿时眼前一亮,“大帅用兵,向来鬼神莫测,说不准……还真有这种可能呢!”
说着,他转身便走,“回去歇着,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如今,李汗青把宛城的主力抽调一空,留下的将领也寥寥无几,他还以为李汗青算准了汉军不会朝宛城来才会如此冒险,被方宏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李汗青很可能是准备拿来宛城当诱饵。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李汗青真没这么想,他这么做只是兵不够用,想着宛城如此高大坚固,能少放一些守军就少放一些吧!
出了宛城,向东行出三五里地,到了一处矮岭下,李汗青突然下令就地休整,然后一望周武,神色凝重,“机会只有一次,你亲自带一队人去前面摸摸情况……”
此行就好比那火中取栗,稍有差池,便会陷入苦战,最主要的是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便再难有可趁之机。
所以,此刻派其他人去当这个斥候,他还真不能放心。
毕竟,斥候就是一支军队的耳目,斥候得不得力……往往直接关系着一场战争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