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起风
作者:六千来世   1988:重回人间混几年最新章节     
    第275章 起风
    与后世一直存在的乱象一样,许多地方其实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就逐渐出现了以村为单位的拦路收费现象。
    这种事情最初的起因已经不可考。
    或许是因为当初心疼全村人掏钱修的土路被来来往往途径的大车压的坑坑洼洼;又或许是当初因为交规简陋,那些路过的大车的确造成了不少的交通事故和财产损失;
    又或者干脆就是几个喝高了的家伙酒后一次荒诞的瞎胡闹……
    总之,这种事情不约而同地在各地出现了,并且逐渐变成某些村子拿来“创收”的一条捷径。
    当然,跟后世又些许不一样的是,此时大部分堵车的村子并不会理所当然地把二维码伸过来,什么也不解释地让你一人扫上个三五百,而是会给你找上各种各样的理由,赔偿他们的损失。
    ……………………
    “所以……”
    “是我们的车队没有减速,撞死了你们村的三头羊?”
    杨默顺着老头指着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三只死羊,然后又瞅了瞅那几名已经被对方村民围的远远的司机,心下毫无波澜。
    早在三个月前,殇河地区的许多路段就被庆丰食品那边划分为橙色甚至是红色区域了,按照运输队的操作规则,行驶至这种区域路段的时候,是不允许停车的,甚至不允许把车速降到60码以下……运输希望小学基建物资的车队虽然跟运输肉鸡原料的车队隶属于不同单位,但同样也被要求按照相关规定执行。
    因此,从理论上来说,60码的车速下,过马路的羊群闪避不及,被撞死几只也属于正常。
    但问题是,羊群不是鸡群,放过羊的同学都知道,如果不是头羊发疯,又或者是有人刻意驱赶的话,羊群一般是不会随意横穿马路的,只会随着道路两侧慢悠悠地走;而在齐鲁这种平原地区,像羊群这么大的目标,隔个一百多米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司机就算再傻,也不会这么直愣愣地撞上去……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遇上了这种事,就算司机暂时减速也并不会受到责罚。
    而且……
    伱见过哪头被时速60码的大卡车迎面撞上的羊会挂的那么安详?
    我不要求你把这些羊摆成稀奇古怪的造型,但最起码……你嘴角总得给他撒上一滩血吧!但这并不是重点,余光不经意地朝着远处某个位置移了移,杨默很平静地笑道:“老乡,很遗憾我们的车队对你们造成了损失……需要赔多少,你说。”
    见到这个年轻人并没有跟他们掰扯,而是一上来就认栽,几个老头面面相觑了一下,脸上并没有遇到凯子的喜色。
    “小领导,这可是狗羊……一只可老贵了,一只五百,三只一千五!”一个老头大声嚷嚷道。
    跟在杨默身后张波闻言,脸色顿时涨红起来,紧紧捏了捏拳头,又扫了扫身前的杨默和身旁的张文顺,不忿地小声嘀咕道:“什么狗屁的狗羊,狗羊哪有这么大,这不就是普通的山羊么……再说了,就算是狗羊,撑破天也就七八十块钱一只,这不明摆着讹人么!”
    “狗羊”是齐鲁一些地区的人对于齐鲁特有品种“青山羊”的称呼,因为其体型较小,故而有了这种称呼。
    而一千五的“过路费”,放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天价了;也难怪同为齐鲁人的张波不顾自己的领导在侧,失态地埋怨了起来……这些车上装的可是建希望小学运的物资,你们竟然开这样的海口,也太tmd给齐鲁人丢脸了!杨默却是淡淡笑了笑:“一千五是吧,成!……张波,拿一千五赔给老乡。”
    十几年来,钻探公司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处理出了经验,因此但凡是听到自家公司的物资被拦,那派出去交涉的工作人员随身的公文包里,必然会揣着一叠厚厚的现金。
    张波毕竟是第一次跟随出这种任务,闻言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脸色铁青地从腋下紧紧夹着的公文包里点了十五张蓝色的大钞递了过去。
    看到这货竟然当着人家的面点那一叠厚厚的钞票,跟在张文顺后面出任务的涂丽丽顿时翻了个白眼……蠢货!杨默见状,也是皱了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用身位遮挡的意思……既然剧本已经写好了,那跟着走就行。
    果不其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了那一叠厚厚的钞票,还是觉得这些凯子太容易被唬住,一个老头似乎听到了张波刚才的埋怨,怒气冲冲地吼道:“小毛孩子你懂个屁!我说些羊是狗羊,那就是狗羊,而且还是怀了孕的狗羊!”
    “原本我还想着让你们随便意思意思赔点就完事的,但是现在……哼!必须要两千五!”
    说着,这老头转过身去,狠狠挥了挥手:“咱村里人都知道,能下崽的母羊才是最金贵的……是不!?”
    后面乍眼看上去是围在一起看热闹的百余名村民齐齐叫了起来:“是!”
    老头又是大手一挥:“一头母羊肚子里装着2只小羊羔,撞死了三只,合着就是六只狗羊,六只狗羊让他们赔两千五……过分不?”
    村民又是齐齐喊道:“不过分!”
    仿佛连最起码的公母都分不出来似的,杨默扫了扫死羊脑袋上的那两根长长的弯角,表情不变:“好……两千五!”
    说着,抬了抬手。
    气的脸都青了的张波无奈,只得又数了十张票子,连同之前的一起递了过去。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这一叠已然不薄的蓝色大钞,几名老头脸色有些古怪,却是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
    “小领导,你可想清楚了,就算你们赔了这两千五,这三只羊你们依然带不走……这可是俺们村里的东西。”一名老头仿佛是在提醒,又仿佛是在故意激怒杨默。
    杨默表情很平静,从张波手里取过那叠钞票折了起来,以一种亲善但略带疏远的姿态握起了老头的糙手,然后将这些钞票塞进他的手心:“没问题……这些羊,老乡你们留着自个吃就好。”
    感受了一下手心里那叠钞票的厚度,老头嘴巴哆嗦了一下,跟其余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忽地将钱推了回去:“不成,俺们村放羊的李老六看着自家的羊被撞死,也被你们的大车装着,整个人被住了,现在整个人都还在神神叨叨的呢……你们还得赔1000块钱的看病费!”
    说着,老头招了招手。
    顿时,一个不知道是早酒喝多了,还是睡觉没睡醒的年轻人被村民们推了出来。
    老头哼了哼:“村里人没啥见识,没见过这么大的车,你们还开的这么快,李老六还以为来了妖怪要吃他呢,可把他吓得不轻!”
    此言一出,阵阵抑制不住的轻笑响起。
    这大抵是三四十年前的笑话,放在那会,汽车、火车对于某些交通极度不发达的村子来说,的确是个稀罕物件,那些一辈子没走出过方圆十里地的人,也难说会被吓到,但现在嘛……
    杨默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道已然偷偷混进人群里的身影,又斜过眼神瞥了一下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张文顺,脸上的笑容依然和煦而疏远:“既然被吓到了,那么赔偿医疗费是应当的……张波,再拿一千五过来……给受惊吓的老乡补一补身体。”
    看着自己手心里又厚了将近一半的蓝色钞票,旁边那百余名“看热闹”的村民固然是齐齐脖子咕咚了一下,为首的那几名老头也是腿脚有些哆嗦。
    四千大洋啊!这、这、这,这已经是二十户人家一年的收成了!有些颤抖地捏了捏手心里那厚到让老头感到不真实的钞票,一阵若有若无的咳嗽声传来,老头顿时惊醒过来,将钞票往杨默手里一推:“不行!”
    杨默轻轻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怎么了?是我们的运输车队给老乡们造成了其余的损失么?”
    “没事,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我们造成的损失,我们一定照价赔偿,并且给予一定的补偿。”
    杨默很诚恳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又扫了扫那几名被围起来的司机:“我是这次事故的负责人,既然我表了态,那就绝对不会反悔……所以,老乡,可不可以把我们的司机放了?”
    说着,杨默主动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近那群“吃瓜群众”面前两米处才停了下来,然后举了举手,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物品:“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默默百投的科长,正科级干部……所以,现在能让那些司机师傅歇一歇了么?他们开了一夜的车,已经很累了。”
    看到这个自称是科长的年轻人自己走进人群当“人质”,这些村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一个正科级的干部,着实不能算是小人物;连一个普通国企挂着科长名号的股级“干部”都能跟他们村长平起平坐,更何况是钻探公司这种央企单位里的正品?见到杨默走进了人群,张文顺笑了起来,抬手安抚了一下身边紧张起来了的几名安保人员,然后也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人群,来到了杨默身边:“我是钻探公司综合办公室的主任,副科级干部……老乡们,有我和杨科长作保,你们可以放了我们的司机同志了吧?”
    见到自家领导都这么做了,张波和涂丽丽哪还敢缩在安保人员后面,当下也只能白着脸,有些畏畏缩缩跟着走进了人群,心不甘情不愿地当起了“小人质”。
    几个老头被这四个不怕死的家伙彻底弄懵了。
    瞅了瞅那几名神色复杂的司机,为首的那个老头忽然一咬牙,把手里的钱给拍了回去:“不成!”
    杨默捏了捏了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那叠钞票,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老乡,怎么又不成了?”
    老头支吾了几声,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这四千块钱是你们赔给我们的,那这钱就是我们的了,是把?”
    杨默点了点头:“是。”
    老头深吸一口气:“好,既然这钱是我们的,那现在我们决定了……要用这四千块钱买你们车上的东西!”
    车上的东西?杨默扭头看了看停在路边上,却始终完好无损的四辆车,然后轻轻笑了起来:“老乡,你知道那些车里装的是什么吗?”
    老头脖子一挺:“当然知道……一车子水泥、一车子钢筋、一车半课桌板凳,以及半车课本和其它东西!”
    杨默不怎么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错。”
    再次用用余光扫了扫不动声色寻找着角度和空挡的那两道身影,杨默沉思了一下:“这样,那些课桌和板凳,可以卖给老乡你们一车……大约是100套,想必拿去当当家具,又或者是拿到村食堂里当饭桌也是极好的。”
    似乎害怕对方误会,杨默解释道:“这些课桌板凳,用的都是最结实的料子和工艺……木料用的是榆木,支腿、支架用的是450耐磨钢……模样虽然不怎么好看,但皮实度却是一等一的,一套下来,光出厂的成本就是将近46.5块钱一套了,你们应该不亏!”
    这话一出,不懂行的人或许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杨默是在胡乱吹泡泡,但懂行的人却是小小地抽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榆木这种质地坚硬的木材在齐鲁虽然很常见,但在拼接技术并不流行的当下,给一张1.4x0.6的老式课桌用这种木材,得需要树龄二十年以上的榆木,并且切成厚度5厘米以上的整板才成……光这一块板子,成本就不可能低于15。
    除此之外,由于当下国内的特种钢冶炼技术并不成熟,405耐磨钢这玩意大部分都得靠进口……这tmd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而是弄不弄得到的问题。
    也就是说,如果杨默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张老式课桌外加两张椅子,哪怕手艺再糙,市场价起码也是60朝上……你还别嫌贵,在这个年头,这种死沉死沉的好东西,你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得到。
    以之前杨默的大方程度来看,他可能在这种小问题上糊弄别人么?
    显然不会!
    事实上,这些村民早上就爬上车子里看过了,那些沉重桌椅板凳哪里有半点粗糙的模样,用的分明就是滨州那边声名赫赫的木工技艺嘛!
    几样因素加起来,这么一套桌椅在市面上要是卖不到70,他们直接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按照40块钱一套的价格“卖”给他们,赚大发了!这些人也真尼玛舍得给那些孩子花钱啊!正当一些懂行的人在那里唏嘘的时候,为首的老头却是脸色一拉:“谁稀罕你那一百套破桌烂椅……四千块钱,把车上的东西全部留下!”
    此言一出,不仅是钻探公司这边的人脸色齐齐一变,就连不少的“吃瓜群众”也心虚地悄悄把脑袋别了过去。
    在这年头,钢筋水泥,尤其是品质好一些的钢筋水泥,都是需要指标才能购买的,绝对属于一等一的紧俏物资;因此,如果是普通人,别说四千了,就算三万也未必买的来那一车螺纹钢筋和那一车高标号水泥……你要知道,我国的螺纹钢一直是需要大量进口的,而在这个年代,外汇简直比金子还要珍贵!
    杨默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老头,张文顺背后的涂丽丽却是忍不住了:“我们齐鲁怎么会有你们这些不讲道理的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要给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建希望小学用的……你们知道我们公司上上下下为这事费了多少心血么!?”
    “希望小学啊……你们知道是那是拿来干什么的么!……你们堵我们的车队也就罢了,现在还大张海口的要这要那……都几十岁的人了,你们良心真的不会过不去么!?”
    有些诡异的是,对于自己下属如此不懂事的插嘴,张文顺竟然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而那几个老头闻言之后,脑袋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旋即一个人站了出来:“我哪知道那啥啥啥小学是来干嘛的!”
    说着,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蛮横之色:“话说回来,这不正好么!?”
    “你说那个啥希望小学的,是给上不起学的娃娃建的……刚好,俺们村也有七八十号娃娃上不起学,只能在家里帮着拾掇拾掇柴火,割割猪草啥的,瞅着也是怪可怜的!”
    说到这,老头嘿嘿一笑:“小学嘛,在哪儿建不是建……要不这样,这四千块钱俺们也不要你们赔了,这四车东西,俺们也不买了……只要小领导你应承下来,在俺们村这地修所希望小学,我们立即放你们走,咋样?”
    另一个老头立马也站了出来:“对!只要小领导应承下来,我们立马放你们走……不但放你们走,还把这三头羊破了,请你们所有人好好地吃上一顿……咋样!?”
    看到这番略显生硬的转折,杨默皱了皱眉,歪头看了看旁边一直神色如常的死胖子,然后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就是个区区小科长……老乡,你们就不怕我晃你们,嘴上应承了,转头就不认账?”
    几个老头对视了一眼,一个老头咧嘴笑道:“不怕,不怕,只要你应承了下来,那就不怕!”
    听着这货那二逼似地回答,另一个老头瞪了他一眼,旋即找补道:“小领导,你这话可就太谦虚了,你可是正科级干部,正科级干部哪有说话不算话的……俺们信你,大伙说是不?”
    最开始张口的那个老头反应了过来,立马跟着后面的那群“吃瓜群众”一起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正科级干部哪有说话不算话的,只要你应承了下来,俺们就信!”
    杨默眼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某个死胖子。
    你们……
    确定是因为我是个正科级的干部而信我,而不是因为已经早早地知道了我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呵……
    想到这,面对着一大群人期待与紧张的眼神,杨默却是淡淡地笑了笑:“老乡,不好意思……建不了希望小学!”
    空气忽然一凝,一个老头有些艰难地挤出了笑脸:“小领导……你不要误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只要你们公司答应在我们村建希望小学,我们不但请你们吃羊……而且全村人不要一分一毫,全部免费来帮你们干活;”
    说着,老头竖起了手指:“而且我李老汉在这里发誓,从动土的第一天开始起,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全程盯着,村里的人绝对不会动工地上一丝一毫的材料……如果有手脚不干净的,用不着你们出面,我当场就把那双贼手剁下来……大伙说,是不是!?”
    似乎是被调动起了希望,一百余名吃瓜群众齐齐应了起来:“是!”
    其中不少人脸上显露出憋屈的神色。
    他们也知道他们村子的名声不是很好,而这几年跑到工地上“捡材料”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他们一经提醒,便以为眼前这位小领导是在担心自己等人是在换个方法坑他们。
    可是……
    希望小学跟其他工程不同的啊!在这齐鲁大地上,又有哪个生儿子不怕没屁眼的人,心思歪到了去打这种公益项目建材的主意?我们在你们眼里,就真的这么不堪么?
    杨默扫了一眼这番很有些众志成城的景象,沉默了一会儿,在无数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中,再度缓缓地摇了摇头:“老乡,我们还是处理一下赔偿的问题吧……这些司机师傅已经很累了,他们明天下午之前,也必须要把物资送到兰陵那边去。”
    言下之意很明显,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失望的鼓噪声中,为首的老头向前走了两步:“小领导,您看这样成不……司机师傅我马上让人给他们安排吃食和暖汤,保准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三头羊我也立马安排人给你们炖上;”
    “所以,您看,能不能看在小老儿几十岁人的老脸上,再考虑考虑?”看着杨默脸上自始至终没有变化的微笑,老头咬了咬牙:“要不这么着,前面说的一样作数,我们全村人保证免费帮忙干活,也保证工地上的材料不会丢失一分一毫……除此之外,我们全村3047人,共计814户,一户掏出20块钱来,帮着建这所希望小学。”
    说到这里,老头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哀求:“我知道这么点钱肯定不够,但对于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庄稼汉来说,一户出20块钱,已经是我们能承担的极限了!”
    这话倒是没有作假,对于此时的农村来说,城里人可能不会太当回事的20块钱,真的已经是一笔非常不菲的钱财了……要知道,哪怕就连一茬17.6元的农业税,许多人至今都是欠着的呢。
    听到老头那宛如悲鸣的哀求声,不少“吃瓜群众”难堪地别过了头去,就连某两个隐在人群里的身影,眼中也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
    然而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杨默依然是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将那四千元大钞塞进老头手里:“老乡,我们还是就赔偿问题继续进行协商吧。”
    巨大的叹息和嘈杂中,另外一个老头忽然蹦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杨默:“后生,我告诉你,今天你还非答应不可了!你要是敢不答应……我、我、我……”
    杨默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地如同一碗白开水:“如果不答应会怎样?”
    老头眼睛一瞪:“如果不答应,这四车东西我们就扣下了!”
    他还算没有彻底糊涂,只敢说扣车,不敢说扣人。
    杨默是央企的正科级干部,张文顺则是副科级干部,央企属于半官性质的企业,人家以如此退让的姿态跟你们协商补偿的问题,你们还要扣人的话,那接下来出场的,大概率就不只是大檐帽了……更何况,他们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什么赔偿不赔偿,要是把路彻底堵死,那村里的希望小学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但如果扣的只是车上的东西的话,那性质可就两码事了……这些东西毕竟是材料而不是现金,虽然难搞到,但市场价这玩意细究起来其实没多少指导意义。
    再说了……赔偿费嘛。
    只要咬死了里面还有精神赔偿,是多是少,完全可以掰扯成为一笔糊涂账嘛!没错!
    今天这出闹剧,其实就是为了给村里面建一所希望小学。
    还是那句话,就如同外省人无法理解齐鲁老一辈对于编制的执着和狂热一样,如果你不是生在那个年代,如果你不是齐鲁人,永远没办法理解一所希望小学对于他们的意义……相较起来,钻探公司伴投的那些项目,其实反而份量没有那么重。
    杨默定定地看着这个脖子青筋都绽出来的老头,以一种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除了刚才的四千块钱之外,我们公司再补偿你们5000块钱……这四车东西兰陵那边急着要,如果不按时送过去的话,真的会耽误那边希望小学的建设进度的。”
    这句听起来诚意满满的话似乎反而愈加刺激到了这个老头。
    老头狠狠跺了一脚地上的硬泥:“不中!要么给我们建学校,要么这四车东西全留下!”
    杨默余光扫了扫旁边表情有些许变化的张文顺:“补偿你们一万怎么样……老乡,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开学了,可不能耽误那些孩子们学知识。”
    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老头觉得自己血管都要炸了:“不中!”
    杨默想了想:“两万?两万总归成了吧……两万块钱,已经够你们再买一批差不多的东西了。”
    老头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这是钱的问题么?
    “不中!!!”
    老头几乎是吼了出来。
    杨默见状,只能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两万块已经是我职权的极限了,既然老乡你们还是不答应……走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张波和张文顺说的。
    见到杨默转身,老头赶紧拦住他们:“哎哎哎~你们干哈?”
    杨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老乡你们不肯接受我们的补偿协商,那我们就只能走了啊!”
    老头有些慌了神:“那四车东西你们不要了?”
    杨默笑了笑:“既然老乡你们非要拿那四车东西,那就如你所愿……全部都留给你们吧。”
    说着,杨默脸色冷了起来:“不过麻烦你们赶紧卸车,还有,麻烦你们把几位司机师傅放过来……否则,非法扣押国有固定资产和央企职工的后果,你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
    听到对方话里暗点自己等人是这种事情的熟手,老头脸上涌现出一丝难堪和羞怒,但身子却一动不动,依然堵在四人面前。
    杨默见状,眉毛竖了起来:“老乡,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天连我们也要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非法扣押央企两名科级干部,其中一位还是掌握着数亿资金支配权的实权正科级干部,这事的影响恶劣程度,可远不是一般人以为的那么简单。
    但在此时宗族观念依然浓重的鲁北地区,这些乡贤和族老的权威可不是后世人所能想象,见到这个老头拦在了杨默等人的前面,其余的村民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还是齐刷刷地围了过来,其中不少人脸上的羞怒之色尚未褪去,想必只要是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地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顿好看。
    被这么多人围住,杨默虽然脸上在硬撑着,手心里的汗却一下子出来了。
    md,大意了,原本以为这是某个死胖子暗中撺掇,用来借题发挥的局,但如今看来……
    这个死胖子竟然只管放火,却没去做预案!?正当杨默咬着牙,打算情况一旦不对就护着脑袋往外冲的时候,一道低喝声响起:“胡闹!都给我退回去!”
    一抬头,却是为首的那个老头。
    等到那些村民讪讪着往后退了几米,这个老头面色难看地走到杨默身前,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小领导,俺们村已经竭尽所能地拿出自个的诚意来了,我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在俺们村这地建希望小学?”
    顿了顿后,这老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挣扎与希翼之色:“是因为你们公司现在已经没钱了?没钱的话,我们想办法给你们凑……只要你们能让那些大学生来教俺们村的孩子,让他们每天都有肉吃,有校服穿,哪怕让我们卖血,我们也把这二十万凑出来给你们!”
    杨默闻言,顿时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明明知道了希望小学是可以通过民间捐赠建立的,但却依旧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原因。
    一个很令人唏嘘的现实是,虽然钻探公司这等效益好的央企一点也不稀罕大学生,甚至就连研究生也没外人以为的那么吃香;但放眼全国范围里,大学生依然是如同大熊猫般地珍贵。
    如今连普通的国企里面,大学生都是被视为特殊人才强来抢去,更何况是小学?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小学教师队伍里,初中学历的占比高达60%以上,就连中专生的占比都没有超过40%,更何况是大学生了……虽然没有具体数据,但杨默很怀疑,即便算上各大城市的一流小学,全国小学老师队伍中,本科及以上的学历占比,有没有超过0.01%。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钻探公司组织的那几百名大学生“志愿者”,就显得极为轰动,也显得极为宝贵。
    哪怕是个不识字的老农,也清楚由一个大学生来当老师教出来的孩子,大概率是要比一个初三毕业,甚至是只读过初一的老师教出来的孩子学到的知识要多一些的(不要怀疑,很长一段时间内,国内就是这样的情况,甚至不少偏远地区的代课老师,本身也就是小学毕业的水平。)……要知道,此时的大学生真的跟后世的大学生不是一回事,综合见识或许要比后世的大学生差了一截,但基础知识远较后辈来的牢固不说,责任心也不可同日而语。
    而齐鲁这边对于孩子的教育堪称执着,就如同后世那些宁愿背负高昂贷款也要买套破破烂烂的学区房,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重点中学的家长一样,这些村民为了给下一代多一点走出去的希望,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也并不稀奇。
    可怜天下父母心!
    心绪复杂地看了眼前对着自己这个晚辈很有些卑躬屈膝的老头一眼,杨默叹了口气:“老乡,并不是公司没钱了……事实上,只要有需要,公司就算再捐献一百所希望小学,也不是负担不起。”
    老头的眼神亮了亮,旋即有些恐慌了起来:“那、那、那,小领导,为啥不肯在俺们村建一所希望小学?”
    杨默沉默了一会,扫了扫表情各异的村民,声音大了几分:“因为,我们公司对于设立希望小学的村落点,是有门槛和要求的……想必你们也听闻过一些。”
    老头的脸上惶恐更甚:“小领导,我知道你们捐赠的希望小学都是设在那些曾经帮过你们的村子里,也知道你们会弄一些其余项目报恩……可、可、可,我们不要求你们帮我弄那些项目啊……就单纯地给俺们村建一所小学……成不成?”
    说到这里,老头眼神几乎变成了哀求:“真的,钱我们可以自个出……我跟你保证,只要给我们两个月时间,我们一定可以凑十……不,一定可以凑出二十万来!”
    杨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老乡,你们大概不是真的了解我们所说的门口和条件是什么……我们钻探公司并不缺钱,也不需要你们凑那二十万;”
    “事实上,你们只要稍微去问一问,就会知道,我们在那一百个村子里砸进去的钱,就没有低于120万的!”
    “而这一切的开始,虽然主要是因为当初的那几十只鸡,但又不仅仅只是那些鸡……其中的缘由,以您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应该懂。”
    老头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惨笑一声:“我懂,你们钻探公司搞这些项目,固然是出于报恩,但也要看对方的品性和做派是不是值得你们去帮……而我们村……唉~也难怪你们不答应!”
    被老头这么赤裸裸点了出来,一众村民脸色臊得慌,巨大的失落之下,几个家里有适龄儿童的,差点就要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殇河地区此时的风气实在称不上多好,他们村这几年来也没少干些令人瞧不上眼的事情,其中的受害者里面自然也有钻探公司。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在无意间波及到子女身上。
    不要学费,包吃包穿的希望小学啊!文曲星般的大学生来给这些娃当老师啊!有这些老师教娃娃,但凡争口气点的,那以后不也得读个大学出来?
    读了大学,那就是高级知识分子,走出山沟沟,考编、进好单位,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可这一切……
    全都被自己毁了!一想到这里,许多村民就恨不得拿头去撞墙,不少人眼睛都开始血红了起来……在他们心里,考大学乃是让他们后辈们唯一看得到的金光大道。
    “李三槐!”
    老头咬着牙大喊了一声。
    “大伯,在呢!”
    远处一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让人闪开,让司机师傅走!”
    老头脸色有些灰败,宛如打了霜的茄子般。
    精壮汉子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旋即问道:“那四车货……?”
    老头暴怒起来:“货你个逑的货!老子今天的脸tmd都被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狗屁玩意丢尽了!……都tmd给我全部散开……滚回家里面去!”
    说着,老头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后,挪开了堵在杨默等人面前的身子,然后一把夺过另一个老头手里的钞票,递到了杨默面前:“李三槐,顺便把那三头羊给小领导们捎上……今天让领导们看笑话了,这三只羊各位领导拿回去炖着吃,当是赔罪了!”
    看着这几个老头精气神泄了一半的萎靡样,杨默似乎不忍地叹了口气,将那些钞票推了回去:“该赔的还是得赔……老乡,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失望,我们公司每年都会与各地的主管单位联合起来,除了对各村的物产进行统计之外,也会对风土人情进行综合评分;”
    “只要综合评分在b+以上,不用你们说,这几年我们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们村免费投建希望小学的。”
    说着,杨默笑了笑:“你大约不知道,不管是希望小学,还是援投项目,钻探公司每年都有相关预算……只不过,这些钱却未必都能花的出去。”
    听出了杨默的意思,几个老头齐刷刷地抬起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小领导……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村改过自新,那、那、那……”
    见他半天都没那出来,杨默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要问我,问你们自己……反正你只需要知道,筑得梧桐树,凤凰自然来。”
    “不过,如果你们的有心的话,这段时间不妨帮忙照看一下我们公司来往的车辆……毕竟都是给那些希望小学运输物资的,护上一截平安,也算是给自己积一点功德。”
    说罢,招呼了一下,转身就走,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拿回实质上是被讹掉的四千块钱。
    几个老头仿佛怀疑人生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反应了过来。
    “李三槐~!你个狗曰的!赶紧把羊送小领导车上!”
    “还有!那个谁谁谁,你们几个混球,赶紧给我滚过来,去!把那两根木头路障给我劈了,送到村食堂当柴火……都tmd给我记住了,以后谁要是敢往路上扔些乌七八糟的鬼什玩意,老汉我打断他的腿!!”
    ………………
    十分钟后,随着四辆大卡车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三辆212这才逐渐发动起来。
    杨默有些不悦地看向身边的胖子,正想质问他为什么把计划改的似是而非,并且大幅提前了时间线的时候……
    吱吖一声。
    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杨科长,前面有人拦路!”
    看清了前面的来人后,司机表情有些古怪,右手也从副驾的杂物箱上挪了开来。
    嗯??
    后座上的杨默躬了躬身子,正打算往前方看去的时候。
    扣扣~随着两下车窗玻璃敲击声,一双挂着照相机的男女出现了车子外面。
    “杨科长,你好,我是《参考消息》的记者,请问可以耽误你几分钟么?”一个模样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记者亮了亮自己的证件。
    《参考消息》?杨默瞳孔忍不住缩了缩,表情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