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城外,蜀军大营前。
自晨时到当下的晌午,数十名羌胡骑卒,始终置身于蜀军营门前一箭之地,对着蜀军营寨高嚷着粗鄙之语,间或做出些下流的动作,肆意的嘲讽着前方营寨中的蜀军。
只是面对羌胡骑卒极具羞辱意味的言辞和动作,蜀军营寨一直保持着平静的态势,像是一口无有风波的古井,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应对的举措来。
日头一点点西移,落日余辉开始泼洒,从早至晚,嚷嚷了半天的羌胡也没有叫喊的力气,一个个慵懒的撑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打量着蜀军营寨,心下甚是奇怪,缘何蜀军这般有耐力,能忍受他们叫骂一整日。
见蜀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静,而夕阳正没于西山,羌胡骑卒们只得调转马头,数十骑向西奔赴,向着襄武城而去,他们今日又是徒然无功,白白费了一日的口舌。
随着羌胡骑卒返回襄武城,消息很快传到了身处县寺的韩遂耳中,韩遂古井无波的一张脸上,是意料之中的神色,他对蜀军始终避而不战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刘季玉真鼠辈也,自领兵至此,一直避而不战,到如今已经月余了,乌龟都没他那么会缩头。”河首平汉王宋建骂骂咧咧了一句,对于蜀军一直避而不战一事,他哪里不知其中内情,自是知晓刘季玉是打着耗死他的打算。
阎行一声叹息:“刘季玉非庸人也,他这是欲图不战而胜,用实力来碾压我们,不给我们交战翻盘的机会……如今我军粮草日渐消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思良策。”
言罢,宋建和阎行等人转头眼珠,看向了陇右闻名的谋士成公英,希望成公英能给出一条良策,用以应对当下的局面。
“先生可有良策?”韩遂循着众人心意,向着成公英问询了一句,前面他得成公英献策,将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的战心点燃,如今众志成城,欲同蜀军一战,可蜀军闭门不出,但坚守尔,不与他们交战,他们也做出了几次强攻蜀军营寨的征伐,可效果都不太好,屡次为蜀军所击退。
说起来也是韩遂聚齐的众将虽是有心抱团同刘璋厮杀,不愿轻弃手中的权柄。但韩遂作为盟主,却是做不到督促众将下死力,让羌胡们不畏牺牲的去攻打蜀军营寨,导致每每强攻蜀军营寨时,进攻的羌胡部落一有死伤就退却了下来,自是攻破不了蜀军的营寨。
而今韩遂只好使着激将法,派人在蜀军营门前叫骂,希望激蜀军出战,然而蜀军有若无闻,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高挂免战牌,一门心思的和他对耗,使得他落入计穷的境地。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成公英却是摇了摇头,他言道:“蜀军至此,施万全策,只同我等相持,不同我等相攻,但等我军粮尽兵散,再掩袭杀之,此阳谋也,无机可破……诸君不如依着我家将军前番所言,各归乡里,服膺于刘季玉,当伏做小,或可得一线生机。”
言毕,成公英只和韩遂的目光不经意接触了一二,然后他半眯起眼睛,似是入睡了般,不再发只言片语。
面对成公英的颓唐之言,众人有人埋头思索,有人皱起双眉,面露不喜。
韩遂趁着众人未曾应答,他率先发言道:“成公先生说的是啊!蜀军坚守不出,我军对其是无计可施,早晚落败,不如诸君各归乡里,舍去兵权和掌控的郡县,后半生为一富家翁。”
‘富家翁!’宋建第一个露出急色,他自号‘河首平汉王’,同刘季玉这位宗室子弟之间是没有和睦的可能,要么刘璋死,要么他死,二者不可共存,他就算自去王号,舍弃权柄,思来也不得为一富家翁尔。
“韩兄,切不可出此颓然的话,今者我军虽是稍稍势弱,可未必没有机会击败刘璋小儿,当整军备战,一鼓作气,拿下刘季玉。”宋建殷切的进言道,如今的他和韩遂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二人的性命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
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也自知如今快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若是今次不胜,他们便也没有了机会,日后只得臣服在刘季玉的麾下,给刘季玉牵马递绳,却是没有今时今日肆意妄为、快活无边的日子了。
因而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同样上言请道:“还请韩将军做主,我等但听令而行。”只是韩遂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同成公英一样半眯起了眼睛,似是放弃了挣扎的举措,与会众人只得在此请求。
在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的连番请求下,韩遂先是长叹了一声,而后他目光迥然,正色道:“今次非是刘璋死,便是我等共赴黄泉,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是万分火急。”
韩遂一双亮堂的双眼扫向与会的众人,他言道:“若是诸君愿听吾号令,吾自当为诸君做主,然若是诸君阳奉阴违,表面顺承实则自行其是,不如今日就散去。”
“愿听将军号令。”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齐声应道。
韩遂点头,他厉声道:“即是诸君愿听我号令,那我就丑话说在前头,来日攻战,哪家要是不听我令,任意进退,不遵金鼓而行,就莫要怪我手中宝剑锋利了。”
此刻的韩遂有如一只鹰枭般,一双鹰目甚是锐利,直勾勾的盯着在场的众人。
“诺。”宋建、烧当、雕虎金、参木达等人齐声应诺。
一场标明韩遂拿到掌控全军权柄的议会散去,韩遂于中军大帐前送别诸将,而后他举步踏入营中,此刻的神色有些惫然,方才言语激荡,举止豪放,非常消耗他的精力,导致眼下的他,宽敞的双肩都有些下沉了。
“不到事急之时,此辈当真是难以调麾。”韩遂向着成公英感慨道,先前他在县寺大堂做秀送别诸将,燃起了诸将的战心,但诸将多少还心存犹疑,如今事情到了快柳暗花明的时候,诸将知晓退路将尽,方才愿意将调麾军队、赏罚权柄交给他,他才得掌控联军,使得上下如臂指挥。
成公英点了点头,他言道:“如此还不足以威慑众将,当明日战时,杀一二不听号令的渠帅,让诸将明白谁是军中主将,如此诸将才会舍生听令,不敢有一丝一厘的懈怠。”
“嗯。”韩遂眸子中掠过一缕杀意,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夜色已然降临,今夜星光黯淡,钩月清浅,四野皆笼罩在一片不明的晦暗之中,朦胧中不得远眺他处,只得看见近前的景物。而蜀军营寨中,一支支的火把亮起,照耀着营寨的各处,从星空下望,好似一片大地上的星海。
蜀军中军大帐内,亲卫吴班愤愤然的说道:“明公,今日那些羌狗辈又来骂阵,缘何不派人去驱赶杀略,反而由着他们叫骂……我今日近前听了下,这些羌狗骂的可难听了,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见着藏不住心绪的吴班露出愤怒的神色,刘璋微微一笑,他问道:“元雄,我且问你,羌狗前来骂阵,是欲作何打算?”
“自是欲激我军出战。”吴班应声作答。
“是也。”刘璋肯定了一句,他追问道:“韩遂欲激我们出战,是不是不想我军一直坚守不出。”
“嗯。”吴班点了点头。
“即是韩遂不愿意见到我军坚守,那就说明我军坚守一事是正确的做法,敌方越是反对我们做什么,就越说明我们做对了。”刘璋提点吴班道。
‘敌方越是反对我们做什么,就越说明我们做对了。’吴班闻言,他喃喃起了刘璋的话,片刻后,他出言道:“明公的话虽是浅显易懂,可班却是觉得大有道理。”
“不过我有一点疑问,韩遂反对我们,说明我们做对了,若是韩遂支持我们,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做错了。”吴班举一反三,他微微仰着头向刘璋问道,同时也是希望得到刘璋的表扬。
“非也,若是韩遂支持我们……连敌方都支持我们了,那就说我们做的太对了。”刘璋淡然一笑,眸子中露出一二分滑稽的神色。
“啊!”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吴班不免有些懵然,他讶然了一声。
……
许都。
自华阴出发,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骁骑中郎将张任引军抵达了许都,他于许都城外安营扎寨,并在把军士安置妥当后,他仅带着数名亲卫,就踏入了许都城中。
来到许都城中后,张任马不停蹄的向着宫室的方向奔去,前面他得小黄门传话,言是天子要召见他,面对大汉天子的召见,他自是不敢有懈怠之处,只安顿好士卒后就引军入城。
顺利的进入宫室,在小黄门的牵引下进入宫室东阁,于东阁等待片刻后,张任听闻到了钟乐之声响起,而后是小黄门尖着嗓子朗声道:“陛下驾到。”
待到上首御座的天子落座,张任上前跪拜行礼道:“臣,大司马麾下骁骑中郎将张任,字公义,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寿。”
“公义不必多礼。”从御座上传来一声温和的话语,张任闻得此言,却是没有做出什么松懈之状,他依旧恭敬的将觐见天子的礼仪做完,而后方才起身。
天子刘协打量着面前的张任,但见张任身形魁梧,仪表堂堂,只一眼,便可知张任非同凡俗,刘协微不着意的点了点头,他慰问了一句:“公义自关中而来,一路跋山涉水,辛苦非常,而今将引兵助阵国家讨贼,又可谓是忠良也。”
“陛下谬赞,臣是奉大司马之命,为国家讨贼,何敢言辛苦二字,此臣之职守所在。”张任谦逊了一声。
刘协点了点头,他很是满意张任给出的态度:“听闻公义在大司马麾下多年,从征巴郡、汉中、关中,皆出力于其中,前后征战,凡十余战,为国家讨贼无算,实乃国之良将,汉室忠臣。”
左右皆非良人,刘协说的话只得小心谨慎,不得透露什么心声,他只夸耀着张任的功绩,并于觐见后给张任颁下赏赐,赏赐张任弓矢一柄、甲胄一副,以作对张任激励。
司空府。
“兄长,关中来的张任所部人马已经安置妥当了,只在许都城外,所立营寨左右为我和子孝的营垒,两双眼睛盯的死死的,管教张任做不出什么小举动来。”曹洪向着曹操复命道。
“嗯。”曹操淡淡的点了点头,对于领着一旅之师前来助阵的张任,他没有过分的关切,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后面征伐淮南的时候,让张任所部人马去做做攻坚陷阵的活,为他省去一份力气。
即是关中的大司马刘季玉贪图征讨逆贼袁术的名望,遣兵前来助阵,曹操自是不会闲置张任这一队人马,多少要用一用张任,毕竟不用白不用。
“张任所部人马,你瞧着如何?”曹操问询道,他在想若是关中派出的是老弱病残,那到时候就济不得什么事了,白白浪费他的粮草。
“嗯?”曹洪斟酌了下,他给出了回答:“张任所部看起来倒也不是什么老弱病残,不像充人数的样子,至于战力如何,还是得上战场试上一试。”
“那就行。”曹操颔首,看来那位刘季玉倒也舍不下脸皮,没有搬出一堆老弱病残来充数,到他这里混一波讨伐逆贼袁术的名望。
“说起来陛下倒是急切,张任初至,就召张任入宫去了。”曹洪念起了一桩事情,他向曹操通禀道。
曹操略不着意,他随口应道:“陛下召见什么人是陛下的意愿,就由着陛下吧,若是陛下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都不得自主,传出去就不太好听了。”曹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他的依仗在于天子左右皆是他的棋子,天子说什么做什么,吃什么喝什么,都会递到他的案头上,这般严密的掌控下,他自是由着天子做一些容忍范围内的事情,避免外人言他苛待凌迫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