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麻司按着双眼,耳畔突然响起不知名的声响,他猛地喝掉了杯中冒着泡沫的啤酒,想躲到无人的僻静之地抱着脑袋沉思良久。
他并不怕自己跟着田中佐治走后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且,再危险也比不了他还在警视厅的时候面对的陷阱。只是,他在反省自己,当年和田中分道扬镳,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老同学,时间不早了,我也不多说,六本木还有事情等着我。如果不愿意跟我走也行,就当今晚我来看看你。如果做好了决定,两周后的今天,就去六本木的大君找我。”田中佐治将自己的名片放在了吧台上,随后穿上了西装外套,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居酒屋的掌柜来到了前厅,看见石桥麻司坐在吧台和朋友聊天,一贯少言寡语的他破天荒地动了气。
当初见石桥麻司受了伤,起了恻隐之心才收留他,现在消极怠工,这可不行。还是要招明明白白的年轻人才好,不然又要稀里糊涂地败坏本店的口碑,平白无故增加成本。
再者,就在刚才,一位大人物大驾光临,要求他将石桥扫地出门。一个小小的居酒屋掌柜,哪里敢违背上头的旨意,自己照办就是了,而且还能获得丰厚的补偿。
“石桥桑,后厨的活儿堆着没人做。你在这里干什么?”掌柜温言细语地指责着石桥,语气里透着一股寒意,冷淡得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开除石桥,同时还转头对田中佐治讲道:“这位客人,真是抱歉,本店打扰到您用餐,给您添麻烦了。”
好歹田中佐治点了几瓶啤酒,而且还是客人,掌柜是不会摆出臭脸做出不周全之事。田中佐治懒得关注店里发生了什么,只管快步离开此处,任由石桥陷入困境。
石桥麻司闻言,站了起来,也不和田中佐治打招呼,神经质地搓起了手,“我这就去工作。”
“不用了,”掌柜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石桥桑,你走吧,这里不适合你。这段时间的工钱我会结算给你,小店实在是容不下您这位大警官。”
“掌柜你……”石桥提到这话,眼睛鼓起,歪着头,面露困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除非走上和田中佐治一样的道路,自毁式地博得尊严,活着才是最大的复仇。
他的道早就没有了,在他被田中佐治动摇的那一刻,他就率先背叛了他的道,这注定他会成为一个和暴力团勾结的“警官”。他不是热衷于暴力的恶人,但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后,他在道义上逐渐偏离了原点。
石桥咬紧了牙,那些他不愿想起的回忆再次浮现在了他的心头,整个事件处处都透着诡异。
一和会之所以如此顺利地完成了行刺任务,想必背后也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支持。那天,在一和会采用了二十多部无线电对讲机,关西电信局捕捉到信息后立马报了警,可警视厅却下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勤。
之前署长还让自己贴身保护竹中正久,可现在突然反水,这到底是为什么?
石桥想不明白,他本就是一根经的人,为了查明真相以及抓获现行犯,他不顾命令亲自来到了现场与一和会火拼。但对方做好了万全准备,他还是失策,丢掉了饭碗。
现在他总算有了些眉目,警视厅的反水,是为了帮助一和会行刺,采用以暴制暴的手段来消耗暴力团的有生力量。
这和石桥麻司的道不同,他所信奉的是一个没有暴力凌虐、层层压榨的世界。他以为自己逃到衰败萧条的浅草就可以躲过世间所有的残暴,使自己超然于外,但没想到有些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乃至于滥用权力来威胁弱小,迫使掌柜开除自己。那么,这对石桥麻司来说,也是一种隐形的暴力。
想到这里,他对掌柜的怨恨逐渐消散,不经想着此人也是个可怜人,这个世道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如果不能采用正当手段解决问题,那么以暴制暴的方式也未尝不可一试。”
好几年前,田中佐治放弃自己的道,决定一条路走到黑时说的这句话,一直回荡在石桥的心头。利益也好,道义也罢,信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死不了,也活不好。
那日竹中惨死的画面始终折磨着他,他私底下多次暗中走访,都不了了之。曾经的手下告诉他,趁早放弃,想要好好活着不惹麻烦,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可他执着于查清警视厅的内鬼,那样他就能在夜晚摆脱竹中正久带给他的梦魇。或许那时自己就可以去乡下,随便找个工作潦草度日。
在浅草打零工,他这一辈子都别想查清真相。
石桥麻司不禁想着,今天田中佐治找到他,让他去六本木,这未必不是故意的。
居酒屋掌柜还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他,他忽然看向掌柜,一扫颓废之意,警官出身的他又找到了自信,“我改变主意了。”
“你说什么?”
掌柜不知所云,只见石桥冲了出去,不见人影。
田中佐治慢悠悠地走着,石桥麻司追了过来,见状,他露出了意料之内的笑容。此时他有些感谢一和会的行刺举动,否则自己这位老同学还会继续执迷不悔。
“我跟你去六本木。”
“行啊,成田桑一定会很高兴的。”田中看着他,停住了脚步,颇为玩味笑着,拿出了一把手枪。
“你为什么有枪?不是说你们正在准备洗白吗?”
“洗白的根本在于放下枪,而不是没有枪。我们可以不举起枪,但绝对不能失去枪。否则,我们就会成为案板上的死鱼。这支枪是我加入松叶会的时候,森下桑赠予我的,我从来没有用过,枪身本就不沾血。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给我枪做什么?”
田中佐治耸肩,继续说道:“麻司君和枪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失去了武器的你就不再是石桥麻司,你能代替我好好保管它,并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石桥麻司一愣,立马就明白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段时间辛苦了,虽然我知道你洗不好碗,但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就白白便宜了他人?拿着枪,去结清你的工钱吧。”田中佐治淡淡道,他并非逼着石桥做恶人,而是想要斩断石桥对过往最后的念想,让他没有退路。
石桥沉色,这次没有犹豫,把枪放进内袋,转头回到了居酒屋。至于要不要取无辜人的性命,选择权在本人的手上。
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这一切的田中佐治爽快地大笑了起来,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擦着眼泪,吓跑了在路边乞食的野狗。他笑着笑着,开始自言自语:
“老同学,现在,我们俩,是彻头彻尾地相同了。”
“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呵呵呵!”
“你,我,都是走狗!”
与此同时,居酒屋那边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又有几声沉闷的呼喊。
不一会儿,石桥麻司走了出来,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上衣口袋里塞满了现金。
“老同学不会去打劫了吧?”
田中打趣了一句,可石桥却将蹭亮的枪口对准了他。
“早知道你有枪,当初我就该先抓你。”
田中佐治举起了双手,笑容满面,“现在我们都一样了,我们是背叛者。”
“少说废话,你要记得你的承诺。”石桥麻司的语气不容拒绝,他只是索取了自己应有的工资,以及掌柜从某人那里得到的脏钱。既然某人替警视厅跑腿,那么这笔钱,由自己找个警官收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想通了,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做什么事情。
最疯魔的,可能是善,最正常的,可能是恶。到底是不是警官,他自己说了算,别人都做不了主。
“嗯嗯嗯,两周后的今天,六本木见。”
田中佐治心满意足,双手抱头,戏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