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九章 手上的茧
作者:姚颖怡   惊鸿楼最新章节     
    小何氏虽是何江的堂妹,但何家只是三流世家,小何氏自幼失怙,虽有族中照顾,但寄人篱下苦不堪言。
    嫁给孟忠做续弦,是何江从中牵线,孟忠年逾五旬,小何氏还是二八年华。
    小何氏原本以为,嫁给一位将军,日后便不会再过苦日子,哪怕夫君死在她前面,只要她有子傍身,便能在孟家立足。
    可是嫁过来之后的日子,却与她的想象相差甚远。
    孟忠虽然对武东明忠心耿耿,在战场上亦是威风凛凛,可与妻儿并不亲厚,且,性如烈火,对妻儿动辄便是连打带骂。
    原配郁郁而终,去世时脸上还有孟忠的巴掌印。
    小何氏初嫁过来,新婚燕尔,老夫少妻,孟忠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十岁的妻子非常宠爱,把小何氏宠得如珠似宝,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镶簪子。
    这一切看在孟大公子眼中,怎能不恨?
    孟大公子和孟大奶奶便处处针对小何氏,小何氏也不示弱,给孟忠夜夜吹枕边风,父子关系降至冰点,终于在一次争吵后,孟大公子带着妻儿离家出走,他们原本想去张掖,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马贼,死于非命。
    孟忠得知这个消息,悔不当初,对小何氏也冷淡许多,再也没有进过小何氏的屋子。
    小何氏想要早日诞下男丁,母凭子贵,无奈孟忠整日唉声叹气,思念死去的儿子和孙子,对女色没了兴趣。
    正在小何氏一愁莫展之时,孟忠受了重伤,伤了脊柱,从此只能躺在床上。
    孟诚对这个漂亮的小嫂嫂早就垂涎欲滴,孟忠成了残废,孟诚立刻便对小何氏展开攻势,小何氏正在担心自己膝下无子,没有依靠,孟诚调戏她,她便半推半就,两人成就了好事。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孟诚要的,并非只是她这具身子,还有孟忠的一切。
    无论武功还是声誉,孟诚全都比不上孟忠,但他是孟忠的胞弟,军队里的那些老部下只能接受他。
    而孟忠也在小何氏的悉心照顾下,伤势越来越严重,以前只是不能动,现在连说话也不能了。
    但是孟诚和小何氏还不能让他死,孟诚还不能完全掌握军队,若是孟忠这个时候死了,至少会有一半的将官会出走,军队定然大乱。
    然而孟诚好色成性,他很快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以在孟忠面前虐待小何氏为乐,他甚至告诉孟忠,在他眼里,小何氏就是娼妓。
    他嘲笑孟忠把娼妓当成宝贝,孟忠口不能言,气得青筋直冒。
    小何氏想到这些往事,藏在袖子里的玉手紧握成拳,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杀了孟诚,杀了他!”
    何淑婷向她伸出手,如玉石精雕般的洁白手掌,却有两处薄茧,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的手指上也有茧子。
    小何氏也伸出手,两只纤纤玉手紧紧相握。
    “姐妹同心,齐力断金。”
    何淑婷眼中满是真诚,小何氏感受到了长安王妃对她的尊重。
    这一刻,小何氏感动得想要落泪。
    孟忠恨她入骨,孟诚欺她辱她,可这又如何?高贵的长安王妃却当她是姐妹。
    何淑婷住在了孟家的大宅里,打发走了何江,何淑婷端坐椅上,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
    这是昔日在善堂时不分日夜辛苦劳作留下的,后来何淑婷用锉刀磨,用药水泡,这些茧子褪了之后却还会再次长出来,哪怕她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茧子却还在。
    武骥每每看到这些茧子,便对何淑婷心疼不已,他轻吻着她手上的茧子,怜惜着那个曾经的她。
    所以后来,何淑婷便不再想方设法去掉这些茧子了。
    有的男人,生来便什么都有,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当他遇到挫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时,他便会从失落中为自己寻找那可怜的尊严。
    如何苒这样的女人,只能令他自惭形秽,而那些蜜罐里泡大的千金小姐,他又觉索然无味。
    而从泥泞里走来,却出淤泥而不染,娇弱无助,手上有茧,眼中却有歌的女子,既不会令他自惭形秽,又不会让他索然无味。
    何淑婷有着凄惨卑微却自强不息的过去,而他武骥,便是将何淑婷救出苦海的人,也是她的神。
    在何淑婷身边,他找到了从其他女子那里得不到的尊严。
    他喜欢寻来各种名贵的手镯和戒指,他最喜欢的,便是她的手,他亲吻着她手上的茧子,羊脂玉的镯子碰触着他的脸颊,茧子粗硬,手镯温润。
    茧子是她的过去,手镯是她的当下,而她的镯子,是他给的,她的人生,由他改变,他,就是她的一切。
    何淑婷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她褪下腕上的镯子,想了想,却又重新戴上。
    她想起很多年前,何苒手上戴着的一对做工粗糙的大金镯子。
    据说,那镯子是母亲赏给下人的,又被何苒从下人手里要过来,如珠如宝戴在腕上。
    那时府里人私底下都在说,这位大小姐可真拿不出手啊,哪有当主子的和下人抢镯子的,说出去都丢人。
    再后来,何淑婷离开何家,一路逃亡,那时她想起了何苒的那对大金镯子。
    那么粗那么笨,若是铰了当钱花,一定能买很多馒头,她就不用饿肚子了。
    武骥把镯子戴在她手上时,不知为何,她又一次想起了何苒腕间的大金镯子。
    金有价,玉无价,她的这对羊脂玉的镯子,比起何苒的大金镯子要贵上不知多少,可是她却并不快乐。
    经历过苦难的她,早已过了轻易便会感动的时候了。
    武骥感动不了她,她也不爱武骥。
    何淑婷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想着那个人,不由痴了。
    被何淑婷想着的陆臻,此时回到了京城。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次回京,他去向何苒述职之后,便迫不及待回到侯府。
    几年的风风雨雨,虽未正式改朝换代,可也不远矣。
    放眼京城,还能将以前的匾额高高悬挂的,也只有武安侯府一家了。
    如今的武安侯府,风光更胜从前。
    以前皇帝对武安侯府多有忌惮,武安侯陆屏南三十多岁便被调回京城,交出虎符,在五军都督府里养老了,那时陆家还在领兵的,只有陆屏业一人,而陆屏业也只是四品武将。
    而现在的武安侯府,陆屏南和陆屏业分别驻守京城和保定府,而陆臻就更不用说了,战功赫赫,前途一片大好。
    就连陆畅,也是京城惊鸿楼的大掌柜了,如今何苒重用女官,陆畅更是时常出入何苒府邸。
    整个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盯着武安侯府。
    陆臻刚到家门口,便看到早已闻讯在门外等待的几个堂弟和侄子侄女们。
    一个胖乎乎的小豆丁抑起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白马银枪吗?”
    堂弟笑着抱起小豆丁,说道:“白马银枪是你叫的吗?快叫三伯伯。”
    陆屏南虽是长子,但他成亲多年之后方才有了陆臻,因此,陆臻在家中排行第三,这个小豆丁,则是四弟家的儿子。
    小豆丁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三伯伯”,却还是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陆臻,似是在等一个回答。
    他只有三岁,他去外家时,舅舅家的表哥把他介绍给小伙伴,骄傲地告诉大家:“这是我表弟,他三伯就是白马银枪,厉害吧!”
    所以现在,小豆丁想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白马银枪,因为他没有看到白马,也没有看到银枪。
    陆臻从身上摸出一只白玉小马,递给小豆丁,笑着说道:“我就是白马银枪,这只小白马,送你了。”
    待到陆臻走进二门,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欢呼声:“啊啊啊,我看到白马银枪了,我看到白马银枪了!”
    豆丁爹......他想把这个显眼包回炉重造!
    不过,陆臻只在家里住了五六天,便向何苒讨了个差使,去了真定。
    真定五大营,是京城的重要屏障,同属陆屏南管辖。
    陆臻前脚刚走,李锦绣便拉下脸来。
    陆臻是被武安侯夫人气走的。
    得知陆臻回来了,京城里那些想和陆家联姻的便全都冒出头来了。
    若是以前,这些人家与陆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经历过迁都,这些人家从京城去了金陵,现在又从金陵回到京城,武安侯府还是那个武安侯府,可他们却已经高攀不上了。
    何苒对于大多数勋贵和官宦还是非常宽容的,虽然被收缴的宅子没有还回来,但是他们从金陵回来带回的钱财珍宝,以及留在京城万幸保存下来的房子铺子,何苒不但没有染指,也传令下去,任何人不能以各所名目滋扰北上的这些前朝官员。
    而且,这些官员当中,也有重新入朝为官的,当然这些人都是真有本事的,比如户部和工部,便新进了二十多位北上官员。
    因此,现在京城的大环境,对于他们还是很宽松的。
    可是想要回到以前的荣华,几年内是肯定不行了。
    京城里不乏新贵,比如冯赞,比如聂忱,比如冯撷英,但这些老牌仕族自然如今大不如前,可傲气还在。
    他们看不起出身江南师爷世家的聂忱,更看不上孤儿出身的冯撷英,对于做过土匪的冯赞,那就更加看不起了。
    因此,他们挑来选去,整个京城,能入眼的也只有陆家了。
    陆家是开国元勋,无论是在周朝,还是现在何苒面前,陆家全都吃得开。
    更何况,陆家的陆臻,无论出身还是相貌,都是京城里拔尖的,且,现在还贵为昭武将军,是新一代年轻将领,同龄人还在苦寻出路时,他早已走过青云踏,站在了云端之上。
    这些人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便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带着家里的姑娘们来陆家做客。
    李锦绣见都不见,不用见人,只听出身,她便看不上。
    无论朝堂还是军中,那么多女将女官,哪一个不比她们强?
    她老人家觉得何秀珑就不错,什么时候何秀珑回京,她就把何秀珑请到家里坐坐,反正家里也不是只有陆臻一个孙子,何秀珑如果看得上陆臻,让陆臻入赘,她老人家也没有意见。
    现在人们都在说,何秀珑就像当年的李锦绣,李锦绣觉得,如果不与何秀珑做亲戚,那就白瞎了这些传言。
    李锦绣的这些心思,武安侯夫人是知道的,可是做为了一个与强势婆婆抗争三十年的儿媳妇,她立刻便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反对。
    她不但举办赏花会,把这些姑娘们全都叫到家里来,还把自己娘家拐了几个弯的表外甥女接到京城。
    这位表小姐名叫蔡银兰,生得花容月貌,最让武安侯夫人满意的是,蔡银兰的眉眼酷似何苒。
    知子莫若母,武安侯夫人坚定地认为,陆臻能为何苒鞍前马后好几年,若说他对何苒没有男女之情,别人相信,她这个做母亲的是一点也不相信。
    何苒的确才貌双全,对陆家也很好,可是武安侯夫人却连想都不敢想了。
    陆家能尚公主,却不敢肖想何苒了。
    所以武安侯夫人思来想去,便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蔡银兰。
    她还是几年前见过蔡银兰的,那时的蔡银兰便与何苒有几分相像,现在过了几年,五官长开了,褪去青涩,再次见到蔡银兰时,武安侯夫人便放下心来。
    蔡银兰的确与何苒有几分相似,但并没有到非常相像的地步。
    这样最好,有点像,却又不全像,恰到好处,既不会惹人垢病,又能解自家儿子的相思之苦。
    武安侯夫人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好,于是她瞒着李锦绣,为陆臻与蔡银兰设计了一场偶遇。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场偶遇直接把她那个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儿子,直接吓得跑去了真定。
    千军万马都没能把陆臻吓跑,她只出动了小小一个蔡银兰,就令陆臻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