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与枫山交界连绵不断起伏的山峦之间,一座夯土垒成的关隘屹立于此,此关隘墙高不过两丈,露出的木制城垛亦十分破旧,似乎稍加用力便会坍塌掉。
然而,此地便是郁林领最紧挨着枫山的关卡了。
这座关卡由统治该地的郁林士族于氏所建,地处通往凤竹郡的交通要道,历来是往来商旅通行二领的必经之路。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关卡所特殊的地理位置,其所收取的通关钱为于氏一族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是其封地内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故虽然原本此关并无名号,不过是一处为了收取通行商税所搭建的关隘,但因为这座关隘来往的商贾们需要多受不少盘剥,他们便为此关送上了一个雅号——“大堵关”。
此刻大堵关的关城内,本代于氏家主于惟正坐在厅堂之中,愁眉不展。
他于氏一族封地因为偏僻,行事谨小慎微谁都不得罪,方才在开运十二年那场波及了山阳南部五领动乱中将祖宗香火留存了下来。
本来靠着他家祖上传上来的这一亩半分地,于惟也算是超然物外,生活有滋有味。
却未想到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场六领士族掀起的动乱又将他于氏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都怪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被人三言两语的一激便热血上涌,跟着一起去闹,喊着什么要请陶公退位,还山阳一个朗朗乾坤。
也不想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就算成功了,换一个主君上位,眼下可能会迫于诸族压力虚与委蛇,但日后谁能确保新主君找到机会不清算今日参与行废立之事的这些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没心眼的傻儿子带着族兵已经跟着其他郁林各家一起北上郡城了,就算自己想撇清关系也没人信。
眼下平叛大军即使杀过来,他于氏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不管怎么样,先度过这一劫再说吧。
这般一想,于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于家主,刚才城楼观望的人来报,关城东面已有零散骑兵游弋,看来咱们得早做准备了。”
一名穿着身甲,身材高瘦的男子黑着脸进了屋。
此人名为臧骥,是那珠崖臧氏的支脉子弟,五领之乱后方才受领郁林领内一块不大的封地。
此次郁林各家主要兵力虽然北上,但对于自家老巢的防御也未敢放松,为此各家凑了点兵力将他打发到了此地协防。
听到这消息,于惟豁然变了颜色:
“他们来得这么快?!”
臧骥摇了摇头,冷哼道:
“你问我,我又怎会知道?”
于惟闻言顿时闭了嘴。
眼下这大堵关虽然名义上是他于家的地盘,但做主的可不一定是他于惟。
比起他家那几个村落的封地,堪堪凑出的千余兵力,眼前的臧骥可是带着三千军卒来的,自己这座小小的关城都站不下那么多人,超过半数只能安排在关城之后扎营。
于惟叹了口气:“那依臧大人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就如前日所说,借着这关城之险拖延些时日,咱们二人手中这四千余人,难道还不能将这些凤竹人挡到八月?”臧骥冷声道。
臧骥言语之间满是对凤竹各家的不屑。
这也属正常,生活在隗江各家角力场凤竹郡人一直是隗江地域鄙视链的最低端,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阳士族,自是难以免俗。
在他眼中,凤竹人的战力若是强,怎会先后多次臣服于外郡人,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而已。
“若是只有凤竹人倒是还好说,可是黎珩去岁也被封在了凤竹啊...若是他也一同攻来...”
于惟话音未落,便被臧骥不耐烦的打断: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前几日收到了消息,那黎珩被陶谷软禁在了郡城数日才放出,被陶谷如此苛待,他即使回到封地能派兵来,又能派出多少人?
就算他亲身前来,我正好可以凭借大堵关称量称量他的斤两,看看这位名将的名头到底是不是吹出来的。”
臧骥说话时,脸上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显然对这场仗很有把握。
对于黎珩这两年闯出来的偌大名头,他向来是不服的。
眼下既然有了机会,他自然想趁机讨教讨教,那黎珩传闻中精于算计没错,但在攻城伐寨上可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他这些人缩在这关城之内,他还能飞过来不成?
就算实在抵挡不住,他也不过是弃关而去,这大堵关也不过是郁林各家布下的第一道防线,丢了也就丢了。
只要拖延够了时日,那么他就算完成了任务。
如此想着,臧骥斜睨了于惟一眼,见他还是有些担忧的模样,于是嗤笑道:
“于家主可是担忧自家那点家底?待事成之后,于家主所得又岂止区区几个村子和这关隘所能比的?”
于惟闻言神色愈发阴翳。
若说他于惟担忧的是大堵关失守,祖宗基业不保,你臧骥就不担忧自家性命安危吗?
到时候我于家什么都没了,拿什么来确保你们会信守承诺?
再说了,那黎珩去岁在凤竹战场上大放异彩之时,你臧骥不是也在五领联军之中吗?
被尚朗打到吓破胆,还要借着黎珩给出的借口才能灰溜溜的跑回封地的,难道就没有你臧某人?
不过这些反问他只能憋在肚子里,毕竟现在形势比人强。
“那就拜托臧大人了。”
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拱手道。
“嗯,交给我就是了,还请于家主继续征发领内民壮,多准备些守城所需的物资。”
说罢,臧骥便转身离去。
等门扉合上,人走远了,于惟忍不住一拳捶在桌案之上,暗骂了一句:
“欺人太甚!”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自己麾下的几个村子连日来动员出千余农兵参战已经让领内百姓怨声载道,这会儿若是再征调民夫,恐怕真要引爆民怒了。
但他也明白这种时候由不得自己拒绝。
“唉...”
于惟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