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煌府邸位于一处靠着城西北城门边的三进院落中。
夜风吹动着院内的小竹林沙沙作响,竹叶飘落在地面中间铺着青砖的小径上。
院子里已有仆从点亮了灯笼,照亮了庭院的同时也驱散了些许阴霾,令空旷的院子显得静谧而安详。
“罗大人,请用。”
穿过垂花拱门,院中支起的风幔后,桌椅齐备,红泥小炉,一壶香茗袅袅升腾。
江煌与罗诚对坐,然后斟了两盏热茶,推给了罗诚一盏。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在罗诚略显疲倦的脸上游弋。
罗诚定定盯着面前茶盏中的茶汤,闻着那股沁鼻幽香,却久久未饮,片刻后才缓缓道:
“有话就直说吧。”
因为对其第一印象不佳,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江煌。
但他还是识得轻重的,眼下主公出阵,命他与江煌、叶烜三人临时署理九溪各项事务,正是齐心协力维持后方稳定的关口,要不然他今日也不会耐着性子来此。
江煌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茶:“果真是好茶,怪不得传闻主公对其赞不绝口,罗大人不妨尝尝?好茶有助于消磨焦躁之心,对精力恢复大有裨益。”
他说完,将盏中的茶汤喝干。
罗诚沉默了一瞬,终于端起了身前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清冽爽口的茶汤入喉,一缕热流顺着食道滑至胃里,顿时将那股烦躁冲淡了不少。
“你那日所言不错,是我莽撞了,这么多天,我遍览司内存放的历年文书,并无异常之处,或许真的不是卞氏出手。”
江煌自然能猜出罗诚态度转变的原因,但却不急着说话,反倒端起茶盏又慢悠悠的啜了一口,此时身边侍候的仆从便知趣的退开。
虽然在投效了黎珩之后,江煌便一直跟随着黎珩待在九溪,但他和罗诚不一样,江氏曾经也是凤竹大族,虽然历经波折,风光不再,但依旧有些底子在的,这宅子里的下人仆役,自然也多是他从老宅带来的老人了。
周边没有旁人之后,江煌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罗大人,你打算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罗诚苦笑一声,“劳师动众多日,一无所获,眼下主公领军在外,我又怎可再生事端?”
“这可不行。”江煌摇了摇头,放下了茶盏,“若是罗大人就此放弃,可就辜负了主公的一片苦心。”
罗诚愣了一下,随后皱眉问道:“什么苦心?”
“主公临行前,命叶烜和你我二人代署九溪诸事。”
江煌低着头,语气温吞的说道:
“这三人里,罗大人你是从葵丘平乱时便跟随主公的诸位大人里最得主公信重的,而我出身虽是凤竹士族,家势却早已败落,与九溪各家无甚往来,而出身九溪本地的士族只有叶烜一人。
主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借你我之手制衡九溪各家,削弱他们在领内的势力。”
罗诚闻言,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江煌见此,继续分析道:
“此次出兵平乱的兵力里,除了主公麾下直属的七千军力,其余各家不过出兵三千。
杜洪其人并不以军略武勇著称,可是主公却命他统领这些兵力,让叶烜与你我暂摄九溪诸事。
叶家虽也是大族,但因上次如意坊之事威望大损,可远不如杜洪声望隆盛,足以团结各族,如此用意不外乎是给我们创造机会。”
“可眼下这个情况,确实没有证据指向卞氏...”
罗诚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罗大人,咱们两家身处异乡,可与扎根于此的九溪士族不一样,家族荣辱皆系于主公一身。
既然压制九溪士族是主公的意思,那是否放弃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那卞氏即使不是那些贼寇的幕后之人,这个时候他们也得是!更何况,那卞氏一族当真就没有问题吗?”
罗诚闻言,神色微凝:
“你知道什么?”
江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拿起茶壶,给罗诚添满了茶,然后将手中茶盏端起:
“罗大人,凡有所为,必将留下痕迹,有些东西总归是抹不掉的。”
罗诚眉眼微敛,他盯着江煌端起的茶盏,眸光晦暗难辨。
江煌看了罗诚一眼,笑容愈发灿烂:
“我想,或许可以跳出他们提前划出来的圈子。”
罗诚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江煌,似有所悟。
......
栖霞郡,项家,演武场。
此时演武场里一片狼藉,碎裂成块儿的石头四处飞舞,木屑横飞,还有数人瘫倒在地上。
“痛快!”
一名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贲张,宛如铁塔一般的男子正仰天长啸。
那汉子扭了扭脖颈,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几人:
“你们几个臭小子,都给我滚起来,别给我偷懒。”
正说着,手中狼牙棒重重落在地上,震荡起层层灰尘,让人胆颤心惊。
“主公,山阳急报。”
这时,一名侍卫小心翼翼的跑了过来,跪地呈上了密信。
那汉子伸手接过,撕开信纸细细看了一遍,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乐,眼里带着几分兴奋:
“山阳乱了,看来我这个亲家是要被逼急眼了。”
很明显,这汉子便是栖霞项氏的本代家主项澄,陶信的那位老丈人。
这项澄年约四旬,长相英伟,一双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透出凛厉的锋芒,配合着浑身上下强健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凌厉强悍。
“传我令谕,着理政司即刻向各领征发军势,准备进驻山阳,替我这位好亲家稳定地方!”
他冷哼一声,将密信递交给一旁的亲信,吩咐道:
“再派人告诉那群老狐狸,若是再敢拖延,休怪我翻脸!”
“喏!”那人立马应诺着去了。
等亲信离开之后,项澄扫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几人,不满的瞪了他们一眼:
“没吃饭吗?瞧你们熊样,丢尽了我项氏的颜面!”
叫骂了半饷,见几人实在是爬不起来了,项澄骂骂咧咧的甩袖离去,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
“不成器的东西,明日的训练统统加倍!”
等他离开好一段时间,原先躺倒在地上装死的几人才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