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杨崇武这个人虽然骄横跋扈,但是自打他遇见孙寡妇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相比以前,他理智了许多。
而相对于他以前那乱七八糟颠沛流离的人生,杨崇武遇到孙寡妇以后完全不一样了,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规划,有了期许;甚至于,他对于跟着他的兄弟们也都有着妥善的安排。
这么多年下来,杨崇武早就锤炼成一个能说能战、有勇有谋有担当的当家人了。
这一切,没有孙寡妇在背后的支持、理解与默默无闻的付出,他是做不到的。
整个寨子里,孙寡妇是唯一的一个女人。
但没有任何一个兄弟对他言语轻薄举止轻佻。
不是因为惧怕杨崇武。
而是因为孙寡妇对于他们中年纪稍大的人来讲,就像是亲妹妹一般,而对于年纪稍小的兄弟们来讲,她又像是自己的亲姐姐甚至是母亲一般。
孙寡妇几乎一个人承揽了山寨里几十个兄弟们的吃穿。
他为他们清洗衣服、缝补衣服、添置衣服,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兄弟穿得破破烂烂,而总是让他们穿得干干净净,温暖体面。
她总是对兄弟们说,别人叫我们土匪,瞧不起我们,但我们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还说我们虽然确实是土匪,但我们从来都只劫富济贫,外界传闻的那些所谓的杀人如麻,逢人就抢的事情,咱们自己都知道是假话。
清者自清,我们不需要去澄清这些东西,既然选择了做土匪,就得勇于承担别人对土匪的定义。但无论他们怎么误会,我们都要明白,被逼上山只是我们暂时谋生的手段。
我们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房屋,有妻室子女,有自己幸福美满的生活。
所以,无论我们在山寨里执行任何任务,都要保持一颗善良的心。
没有人不喜欢孙寡妇,无论是哪种喜欢。
也没有人不尊重她,无论是通过哪种方式。
而这其中,尤数杨崇武爱她入骨。
孙寡妇变卖自己所有之前的东西加上自己的积蓄,为杨崇武上太平山拉大旗做土匪奠定了最初始的资本。
杨崇武用这些钱购置兵器,招兵买马,积蓄力量,最终才得以让队伍发展壮大。
可以说,孙寡妇就是这支队伍幕后最原始的股东之一。
现如今,她却随着一场洪水无声无息地走了!而她走的时候,还死死地抱着那口为大家做饭烧水的铁锅!
如果不是因为那口铁锅,她不会走......
她至死都在想着寨子里同生共死的兄弟们.......
杨崇武目光呆滞地走到虽然消了水但依然混黄的阴峪河旁,双膝一屈就跪在了洪水退却后的淤泥里,他高举双手,仰头冲着峡谷上方那一细溜的蓝天,撕心裂肺一般一声长啸,而后垂下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尖沁涌而出......
往事历历在目!
想他杨崇武,自幼父母双亡,五六岁时就成了一个四处乞讨的孤儿,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好不容易长到十二岁,而后便谎报年龄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号称“太平盛世,共享大同,一统天下,共建太平”的太平军。
十二三岁的杨崇武便跟随着翼王石达开南征北战,后来也跟随着他一起稀里糊涂地反了洪秀全,随着反军队伍四处奔袭。
当几十万人马只剩下两三万时,冀王欲往天府之国四川养精蓄锐,再图发展。
他取道攀西,准备渡过金沙江时,却在贵州安顺场的大渡河边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杨崇武纳闷的是,为什么每次的洪水都给自己带来了厄运!
那一次,他们几万衣衫褴褛的溃军被洪水所阻,堵在了大渡河畔。
翼王石达开与前方阻拦的川军首领谈判后,获准一部分人通行,一部分人就地遣散。
翼王带着几个亲信过江了,其他的兄弟就地做了鸟兽散。
杨崇武就那样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被迫离开了他跟随了多年的偶像冀王。
复又与一群和他一样誓死追求冀王的逃兵们一起,延大渡河边走了几日,竟然寻得一处索桥,颤颤巍巍地过了江!
而后,兄弟几人化身为乞丐,沿途乞讨,一路打听,小心翼翼地尾随着押送冀王的清兵,好不容易到了成都。
不料与骆秉章背信弃义,竟然杀害了冀王以及跟随着他一起的两千多兵士!
杨崇武他们这群人悲痛不已,却又因群龙无首而惊恐不已,俨然没了鱼死网破、为冀王复仇的勇气,反倒是在成都做了鸟兽散。
那时候杨崇武才十六七岁,整日里蓬头垢面,混迹在人群中,就那样浪迹到了乐山。
他感叹自己命运的坎坷,隔着长江,对着对岸那巨大的石佛就是一阵跪拜,哭的稀里哗啦,泪水把脸上的污垢都冲出来两条深深地壕沟。
跪拜过后,杨崇武决意要离开四川,他不敢待在这里。
他一想起校场里那些过去的战友们纷纷滚落的人头,浑身就直打哆嗦。
但是偌大的中国,他又能够去哪里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兵荒马乱的,家是早就没有了,而本以为可以安身立命糊口度日的队伍也没有了......
杨崇武不得不继续停留在乐山,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有一晚,他正蜷缩在码头冻得瑟瑟发抖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艘大船正停靠在岸边装运货物。
他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偷偷摸上船,随船而去,离开这个让他让他提心吊胆的地方呢?
杨崇武真的就顺利地偷偷摸摸地钻进了这条大船的货仓里!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就那样随着这艘大货船误打误撞地从四川到了汉口!
当他被码头的扁担们在货仓中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褴褛的衣衫下瘦的皮包骨,浑身脏兮兮的,就像是刚从粪坑里捞出来一样,臭不可耐。
船主见他已经这个样子了,加上船上也没有丢失什么货物,便吩咐扁担们把要死不活的杨崇武抬下船去,丢在码头边上,任其自生自灭。
杨崇武命大,在汉口码头那灼热的阳光炙烤下,竟然悠悠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这次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这里人来船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他爬起身来,摸摸破口袋,早已是身无分文。
杨崇武只得拖着虚弱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在码头上瞎晃荡。
他欣然地发现,码头上其实还有许多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人,拄着棍拿着个破碗沿街乞讨。
但同时也发现码头上还有许多衣衫虽破烂但洗的很干净的人,却在靠力气吃饭。
他们就是码头上的那些力工,挑夫也就是搬运工。
杨崇武心想自己半年前还身穿印有“太平”二字的军服,头扎红巾,虽说没有铠甲,军饷也不一定能准时发放,但自己好歹也是个体面的军士!
虽说现在弱不禁风,那只是饿的。但凡有几个大馒头一下肚,立马就是一个精壮的小伙,有着使不完的气力!
他在心中暗忖:无论如何怎么也不能再度沦为乞丐,当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叫花子!
杨崇武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气,先找份营生,能让自己吃饱饭就行。
于是他腆着脸在码头上问了许多对他爱搭不理的人,才弄清楚这里的人管那些出大力的力工们称为扁担。
而且他还弄清楚了,就算是凭力气吃饭做个“扁担”也不是随心所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