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白宥的精神力化出人形，盘腿坐在卜茫的声音牢笼里发呆。
    她本来是站着的，后来实在站得腿酸，就坐下了。
    声牢和识海并没有太大区别，她甚至能在这里张开心声之海，只不过只能看到卜茫一个人的记忆链条大楼，遮天蔽日，气势磅礴，根本无法看清全貌，只是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压迫感超标，让人呼吸困难。
    祈白宥把之前在其他异能者身上用过的，比如能力夺取毁灭篡改混乱融合借用等等技能都试了一遍，效果不大。
    然后她就开始发呆。
    发呆的过程中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卜茫会关着她用各种各样的酷刑和手段消灭她之类的设想，全都没有。
    估计卜茫没试过怎么毁灭一个异能者的特异能力，在她研究能不能对他的能力做点什么，以及怎么从声牢出去的时候，他也在研究怎么杀了她。
    杀祈白宥实在是一件麻烦事。
    首先直接杀是杀不死的，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可以无限重生。
    把她的手脚脑袋都砍掉，各自扔在不同的地方任由其腐烂成灰也是不能够的，因为她的身体各个部位都能无限再生。
    所以问题又绕了回来，必须得先解决掉她的能力，才能解决掉她这个人。
    摸着良心说一句，祈白宥还蛮希望卜茫研究出结果，让她结束这操蛋的人生，离开这个操蛋的世界。
    不过她对他的信心不太多，觉得大概率最后又是让她饱受一轮折磨，然后无能为力，把她关起来或者放了，或者她自己想办法逃了。
    祈白宥对这种经历感到无比厌烦，自从她离开凡了寺，类似的事情已经重复过很多轮了。
    主宰这个世界规则——如果还有规则的话——的人不腻，她都要腻吐了。
    哎……这操蛋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祈白宥长叹一口气，把水母给叹了出来。
    这家伙在常五灵从实验室外把她带走的时候就躲起来了，隐身能力一绝，先后几个神级异能者都没发现它。
    对方见不得她懒散的样子：你怎么这么淡定？
    祈白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然呢？”
    水母怒其不争：卜茫会毁了你的能力，折磨你，杀了你。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神级！
    “所以呢？”祈白宥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不是没经历过，难道神级出手，就会不一样吗？”
    水母被她毫无上进心的样子气的好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你说的没错，神级不会不一样，但是如果你一直这么当缩头乌龟，这种让你厌烦的事就会永无止境，你会被永远困在其中……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祈白宥居然睡着了！
    水母伸出一条触手往她脸上狠狠一抽！
    人被抽醒了。
    “你干嘛？身体不大，脾气不小啊！”祈白宥倒是没觉得有多疼，打了个哈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果然没听！
    水母咬牙切齿：我说，只要你打败卜茫，就能改变现状。
    “哈？！”祈白宥相当震惊，“我？打败谁？卜茫？”
    她抬手一指卜茫的记忆链条大楼，“你自己看看，那是人类能撼动摧毁的东西吗？！他什么级别，我又是什么级别，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说完才想起来水母看不到她能看到的东西，顿时更加泄气，直接往后一躺，整个就是摆烂到底的态度，“打败他，你比我有希望的多。要不然你打赢了把我捞出去啊？”
    水母：……
    被抓进来之前还充满上进心，看起来一脸腹黑、终于决定要搞点事的人呢？被卜茫吃了吗？
    难道卜茫最先毁掉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的上进心和反抗念头？
    水母在她身边飘来飘去，一边努力压下怒火，一边思考能够精准有力刺激这个突然摆烂的人振作起来的话术。
    它一个以高冷恐怖形象示人的使徒，愣是被这家伙逼成了话唠。
    祈白宥一条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一只手轻拍着肚子，望着“天空”，那里偶尔会飘过一两朵来自卜茫记忆链条大楼的云霞。
    “水母啊……”她突然叹息似的喊了一声。
    水母：什么事？
    祈白宥说：“之前你亲眼见过，我向未来的自己借精神力失败，但是借体能成功。如果我把顺序换一下，先借体能，再让精神力降临在已经增强的身体里，是不是就不会把脑袋搞炸了？”
    水母：不知道。
    它确实无法预言那种情况。
    而且它觉得祈白宥并不是在征求它的意见，只是想说出来而已，哪怕现在待在她身边的是别人，她也有可能随口说出来，其实她心里早已经做出决定了。
    水母：为什么问这个？你决定振作起来，借未来自己的力量打败卜茫，离开这里了？
    “卜茫？不，我没在想他的事。”祈白宥抬起手，描绘“天空”里那朵云彩的轮廓，“我只是好奇，如果未来的我体能和精神力都过来了，是不是代表未来的我降临在了此刻？那么现在的我还会存在吗？如果还能存在，是不是现在的我能见到未来的我，我们能不能说话，可以不可以交谈？”
    她的声音过于异样，布满稀碎的颤抖，水母不由自主停了下来，盯着她的侧脸：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祈白宥笑的凄婉极了，“我已经证明了未来的我是存在的，所以无论现在的我做什么，如何异想天开，肆意妄为，我都能一路走下去，变成未来的我，等着某一天，降临到过去的我身上。”
    水母几乎要被她绕晕：你到底要做什么，直接做不就好了？
    “听不懂吗？听不懂也没关系……”
    你……！
    水母蓦地瞪大眼睛，看到前一秒还颓丧得要死的人，伸向天空的手陡地握紧，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往自己的身体用力一拽。
    山崩地裂！
    以祈白宥为圆心，整个声牢往四面八方裂开巨大的沟壑，露出后面漆黑的深渊。
    沟壑无限延伸扩张，径直向卜茫的记忆链条大楼扑去，导致它被深渊包围，层层叠叠，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形成一个个恐怖的漩涡。
    小漩涡互相吞噬，最后形成一个大到看不到边界的巨型漩涡，整个覆盖淹没大楼。
    整个心声之海都在剧烈震动坍塌，只有祈白宥所在的一小块地方得以幸免。
    可是她整个人都变形了！
    跪坐着的她两只手撑着地面，从掌心往上，一路到脖子和脸颊，皮肤破裂，已经皲裂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眼睛变成两个大，眼白全无，只剩下完全的纯粹的黑。
    头发疯长，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四下乱飞。
    状如恶鬼，已堕疯魔！
    她要以现有阶层强行吞噬卜茫的能力！
    水母直接“卧槽！”了一声，冲过去想阻止这个疯子。
    它想破九个大脑也万万没想到这个一言不合就发疯的女人，在刚才摆烂到底、丧到谷底的同时，做出了这么可怕的决定，并立刻付出了实际行动。
    且不说以她现在的体能和精神承受力，能不能完全吞噬卜茫。退一万步讲，就算能，她也会在成功吞噬之前把自己活活撑爆！
    不是像她借用未来能力那种简单的爆炸然后重生，她的能力会因为无法承受和容纳神级能力失控暴走，反噬之下，把自己的灵魂完全毁掉，堕入混乱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解脱！
    水母的体型迅速扩大，想要把祈白宥整个裹起来，拦下她往四散的精神力，阻挡她继续施展技能。
    祈白宥头也不回，抬手甩出一根细长的精神力长钉，直接把它钉入深渊。
    水母：？！
    这个不靠谱的女人为什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她又向未来借能力了？
    水母在被深渊完全吞噬之前看到她的身体从脚开始，逐渐往上分解消散。
    不，她没有借能力，她就是在用吞噬卜茫的能力这个行为自毁。
    以低阶层的身躯，迎接神降。
    一场毁天灭地、声势浩大的自杀。
    水母这时才反应过来，她那句“所以无论现在的我做什么，如何异想天开，肆意妄为，我都能一路走下去，变成未来的我”是指的什么。
    异想天开，肆意妄为。
    她在用生命践行这八个字。
    哪怕真的陷入混乱，堕入地狱，她也毫不在乎，因为她从来都在地狱里。
    不——！！！
    水母徒劳地甩出触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彻底被深渊吞灭。
    卜茫的记忆链条大楼在剧烈摇晃，不停瓦解坍塌。
    身体已经溶解到腰部的祈白宥朝那圈白光伸手，要给他也给自己最后一击。
    突然之间，她的手指被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握住了。
    祈白宥迟缓抬头，看清来的人是谁后，已经变形到周围皮肤全部破裂流血的眼睛控制不住颤动起来。
    这颤动迅速传染遍还剩下的半截身体，于是颤抖不停的指尖被握的更紧了。
    “别怕。乖，别害怕。”
    “你好吗？”祈白宥连声音都是抖的，奇哑无比，几乎只有气声。
    但她知道“她”一定能听见，一定能听清。
    “你在未来，还好吗？”
    血泪和声音一起滚出来，如同她内心深处磅礴的委屈和孤独，终于找到宣泄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触目惊心。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拍她的头顶，安抚她崩溃的情绪。
    她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里面一片漆黑，无悲无喜，似淡漠似平静，也似神灵俯瞰众生，为众生悲悯。
    “你过得不好。”祈白宥哭的更汹涌了，“你变成了和宴林他们一样的人，对吗？”
    她在“她”的能力作用下，已经消散的身体慢慢恢复完整，然后“她”松开她的手，转身踏着虚空离开。
    祈白宥慌了，“别走！不要走！和我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求你了，求求你！”
    她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追上，一边哭一边喊，像对那个“她”说，更像在对自己嘶吼。
    “你找到方法了吗？你知道了怎么回家吗？你会一直一直为这个目标不懈努力，你永远不会放弃，对吗？”
    “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我！”
    她被废墟绊倒，挣扎着爬起来。
    “她”已经走向天边，那么那么远，她却清楚地看到“她”最后回头来冲她挥手。
    “别害怕，好好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世界已经崩坏，你必须不择手段活下去，一直不停往前走，直到和我相遇。
    祈白宥倒在废墟里，哭到几近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