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白宥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她仰头静静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双手没有合十,而是半握拳放在身前,就那么静静看着,好像只要她看的足够久,神佛就会回应她一样。
一开始殿里的师父以为她要拜佛许愿,还好心地念了半卷佛经,后来被住持方丈叫了出去,大殿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寺里的僧人们都得了叮嘱,暂时别靠近大殿,只有宴林站在门外,陪伴祈白宥。
大殿正门关着,只开了侧门,宴林的角度只能看到祈白宥的侧脸。光影从屋里划过,让她一会儿在明处,一会儿又藏进阴影里。
她在看佛像,他在看她。
在她从天门回来后,宴林的情绪控制技能对她就基本不起作用了。她多次向未来借用能力,几乎到了毫无节制的地步,这导致她的身体被一次又一次冲刷和重塑,精神力也强如钢铁,普通的技能根本无法撼动她的神智,更别说控制了。
宴林甚至没办法在不让她察觉的情况下感知她的情绪。
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她真的完成进阶,升到更高阶层后,会有多么可怕。
宴林想起上一次在h市带她去寺庙,那时他在殿里拜佛,她大喇喇坐在门外等,居然等睡着了,还说寺庙里人少杂念少好入睡,整个人纯粹干净得让人心颤……
可惜回不去了,全都回不去了。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佛像前的祈白宥闭上了眼睛。
宴林非常清楚地看到她的脸颊滑下两行泪。
他抬手贴心地把侧门也关上了。
门刚合拢,殿里突然炸开刺眼的光!
宴林立马开启防护技能,才没让祈白宥的力量把大殿夷为平地。
暗蓝色的光晕一直不停闪烁,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在一次又一次冲击祈白宥,也像是祈白宥在打碎自己的灵魂,再一次又一次重铸。
更像祈白宥要在她的灵魂深处种下一颗种子,一个颠覆她行事准则、为人之道的理念,可是过程中一次次失败,她不得不一次次重试,每一次重试都需要活生生地剖开血肉,把“种子”放进去,强行压制身体的排斥机能,让它在血肉里生根发芽,和自己的灵肉融为一体,直到它的根须深入四肢百骸,变成她的血管、她的神经、她的骨骼。
宴林听到她凄厉的惨叫和嘶吼,饱含痛与恨,脆弱,愤怒,不甘,偏执……
他想推门进去,想直接打断她,想让她功亏一篑,想告诉她不要再勉强和做无谓的坚持,只要她选择放弃,和之前出现过的那些灵魂一样,她就永远不用这么痛苦、迷茫和绝望了。
可他不能那么做。
如果他打开这扇门,就会直接毁掉她的精神内核,让她变成歆岚,变成时怡夏,变成常五灵,变成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是祈白宥。
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祈白宥,魂魄会消散在这里,无法回家,泯然众人。
大殿里的声音停下来时,宴林已经把自己的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又过去很久,紧闭的朱红色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祈白宥走出来,先抬头看了看天,有点诧异,“天气预报不是说晴天吗,怎么这么厚重的乌云,这是要下雨啊?宴林,你能驱散乌云吗?在殿里闷了一天,我想晒晒太阳。”
语气轻松,脸上甚至带着笑,和刚才默默流泪、绝望哀恸的判若两人,仿佛在殿里嘶吼痛哭的不是她,也不是别的任何谁,那一切只是幻觉。
于是宴林明白,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与此同时,他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宴林说“好”,抬手要驱散乌云,却被三两步跑过来的她一把抓住手腕,捧着他的手掌惊呼,“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小方丈那里有药,赶紧跟我过去找他包扎伤口!”
宴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着强行拖去找了小方丈,借到药箱后,也不劳烦方丈,而是亲手给他清洗血污,处理伤口。
祈白宥絮絮叨叨,“知道自己没有自动修复能力还这么造作。掐自己就掐自己,干嘛掐这么狠啊?宴林,你和自己有仇吗?”
宴林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祈白宥被他看得莫名,“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你把自己的记忆……”
祈白宥一脸茫然:“嗯?”
“没什么。”宴林非常艰难地把后半句“清除了吗”咽了回去。
他其实在她只是生出“测试惨死能不能刺激进阶”的念头,就直接从三十多楼跳下来时,就已经很清楚她的本性了。
干脆果决,不留退路,为达目的,什么方法和手段她都能、都敢去试,对自己相当狠厉残忍。
这一次她从卜遂的灵魂里拿到进阶方法,对方法的准确性和可行性肯定存疑,她出去走了一圈,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肯定明白不能再把希望寄托于普通的方法上,所以卜遂灵魂里的方法再奇葩变态,她也要试。
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甚至把自己的记忆都清除了,斩断了所有退路。
宴林不知道她是怎么清除记忆的,看她这个样子,确实不记得从拿到卜遂灵魂后的所有事……甚至包括存在卜遂灵魂这件事,都被她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他们”选中的人,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人。
宴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鼻尖有点香灰,不知道怎么沾上的。
“哎呀!你这一手的血就不要乱摸啦!”祈白宥很不满他的不乖,强行把他的手固定住,小心翼翼地缠上纱布,还是不太放心,“要不然还是回市里打个破伤风针吧?毕竟你不是我,受伤了还是会疼好的慢会留疤。”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宴林试着握了握拳,她包的很好,完全不影响手指动作。
“你受伤了不是很快就好吗?为什么处理伤口这么熟练?”宴林不记得她有说过她还有护士医生方面的经验。
“我三哥啊。”祈白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他特别热衷于各种运动,击剑跆拳道拳击什么都要玩,人又菜,总是把身上搞的到处是伤。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我就偷偷给他包扎,时间长练出来了。”
这是宴林第一次听她说起家人——她所在世界里的家人的事,很详细具体,一点也不介意他知道那些细节。
在这之前,她就算提起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或是想起就会控制不住要哭,不是现在这样,自然,熟稔,亲切,就像是对一个不太乖巧听话的亲人吐槽另一个同样不乖巧听话的亲人。
她对他卸下了某种很重要的防备。
非常明显且巨大的转变。
祈白宥放好药箱,对他说,“我去看看有没有斋饭,有的话吃点我们就回市里吧?你我都还有事要忙,你的手不打针我也不太放心……诶?”
“阿宥……”宴林抱着她,他坐着她站着,他的脑袋埋在她小腹那块儿,让她感觉自己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科动物。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宴林问。
这话很耳熟,祈白宥想起来她在别墅里和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宴林当时的回答是“当然”。
她想了想,问:“你是因为害怕打针所以和我撒娇吗?”
宴林:“?”
她继续说:“大名鼎鼎的晏总居然害怕打针?宴林,我是不是抓住了你的一个把柄啊?”
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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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宥对宴林的态度和性格的大转变的原因后面会解释,目前黑化程度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