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南征以来种师道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西军的信仰或者是价值观问题。在延安府的时候,种师道提出为了一场富贵而战。为了“富贵”西军似乎有了主心骨,在江南削瓜切菜一般的取得了一场场的大胜。可是面对杭州百姓的哀嚎,他有些迷茫。哀嚎的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但是普通老百姓会支持西军吗?种师道也不敢确定,在大军行动的时候,他尽量约束西军,让他们不扰民,但是乌镇决战到时候,历天润还是让当地的渔民救走了。
看到这个朱道荣能无惧死亡来保护这一屋子图书,让种师道非常的感兴趣,这是一种什么信仰呢?如果能够找到西军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某种信仰或者价值观的话,西军的战斗力一定能够站上一个新的高度,就先当年毛爷爷带领人民战胜武装到了牙齿的敌人一样,那支无敌的军队战斗力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一种崇高的信仰。但是现在西军这种打仗就是为了发财的价值观,可能面对江南的方腊的军队来说还可以对付,但是未来面对北方强敌的时候,西军能否如现在一样战无不胜呢?种师道一点信心都没有。
种师道决定要找到这朱道荣的信仰来源,于是问道:“不烧你的书,但是有几个问题我要你如实回答。”
朱道荣一听种师道说不烧他的书,立刻来了精神,根本就不顾已经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站了起来回道:“你问吧!”
种师道问道:“你也是朝廷命官,因何从贼?”
朱道荣一听,又有些急眼。他瞪着双眼,张着大嘴半响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我,我……”
种师道看着朱道荣心急如焚的样子,知道这个问题问道他的痛处了。
朱道荣缓了半天气,才说道:“我是读过圣贤书的,礼义廉耻我还是知道的。怎么能够从贼!这个宅是我家的,被他们强占了的,我是拼死才保护下这些书的……”
听完朱道荣讲述,种师道才听明白。原来朱道荣家是杭州城大钱庄的掌柜,家资丰厚。他的钱庄在杭州专做海商的生意。宋朝时中国古代航海外贸做的非常好的一个时代。北宋末年杭州、泉州、福州、广州都是海商云集的地方。海商风险大、利润也高,他们买卖货物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周转,这些地区专门服务与海商的钱庄也就营运而生。
朱道荣对经商没有一点兴趣,偏偏爱书如命。可是他读书读偏了,对写经略文章毫无兴趣,偏偏喜欢研究书中提到的稀奇事物,所以科举之路也不顺。后来其父花钱给他在朝中买了一个讲经博士的闲官。前年朱道荣的父亲去世,根据朝廷的制度,父亲去世应该在家守孝三年,称之为“丁忧”。
朱道荣是家中的独子,可是对家里的买卖一窍不通,回到家中“丁忧”后就一门心思的寻找各种的书籍,而且建了这个“藏书楼”。家里的买卖就交给了管家打理,虽然没有以前兴盛了,但是也还过得去。一年前方腊大军打到了杭州,杭州大小官员弃城而逃,他本来也有逃跑的机会,但是就是舍不得自己辛苦几十年积累的这一屋子的书。只好把母亲、妻子、孩子托付给了自己的管家,而他就留在了杭州。
起义军进得杭州也是烧杀劫掠一番,他们家的宅院和钱庄让起义军的方肥看上了,直接就抢走了。不过巧合的是方肥做海商的时候也跟朱道荣的父亲做过生意,另外他也想显示自己跟起义军的其他大老粗不一样,所以没有难为朱道荣,让他在宅子里管理书籍。
种师道听了朱道荣的讲述唏嘘不已,这个人为了书籍居然抛妻弃子!这书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的精神呢?想到此处,种师道问道:“你为何如此爱书?”
这一问倒把朱道荣给问住了,在他心中爱书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他考虑了好一会才说道:“书吗,总归是传播圣人之道,教化万民。还有书中自有黄金屋……”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不自信了。要说书能传播圣人之道,教化万民这杭州城先后经历起义军和西军的劫掠是何道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黍”,可是自己的万贯家财现在都已经散尽,而且还弄了一个“从贼”的嫌疑。
种师道笑道:“咱们就去看看这些教化万民的东西。”
种师道等人进入到了藏书楼,朱道荣在一旁紧紧跟随,生怕种师道等人弄坏了图书。种师道进得书楼,三层高的书楼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各种图书。难得但是这个朱道荣居然像现代的图书馆那样把各种书籍分门别类的摆放,看来这个朱道荣真的花心思了。只不过这里的书过于多了,有些图书都落上了灰尘。
种师道走到格物致知类的图书就走不动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图书里有丰富的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接受的物理和化学的知识,如果能够将这些知识整理加工成体系,一定能够促进这个时代工业的发展。这属于基础性学科研究,种师道觉得朱道荣倒是能够做这个研究。而研究的成果可以让魏定国、单如圭等实现。
他随手拿起一本《梦溪笔谈》来,吹了吹上面的灰,道:“这个《梦溪笔谈》是我朝沈括所著,集自墨家以来格物致知学说于大成,实在难得。”
朱道荣没想到种师道对书籍这么了解,于是来了兴趣,道:“没想到彝叔如此懂书,到让小人刮目相看了。”
种师道把在乌镇得到的戒嗔给他的小册子拿了出来。在行军的过程中,种师道随身携带这个小册子,不时的研究,而且还用自己的知识对这个小册子进行标注,有时候还修改一些其中的错误,或者添上一些他后世的来的知识内容。最后种师道在这个新编的个小册子的封面让提了四个字“物理集注”。
种师道把这个《物理集注》小册子递给了朱道荣,道:“我这里有一部书,你看看奇也不奇。”
朱道荣接过书来翻了几页,就被其中的内容惊呆了,他道:“这是谁写的书,尤其是这个集注,非大贤人不能做。”
朱道荣的话让种师道非常的受用,此刻种山回答道:“这部《物理集注》更是出于我家老爷之手。”
朱道荣一听十分激动,立刻跪在地上不住的向种师道扣头,道:“没想到大贤人就在本朝,我能得见贤人真是三生有幸。小的有一件事情晴大人务必答应。”
种师道回道:“我也不是什么贤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朱道荣道:“请大人务必将此书借与我三天,让我抄写一部,我只是自己研学,绝不外传!”他看种师道没有回话,又立刻追加了一句,道:“如果大人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种师道看着朱道荣,半响无语,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说道:“你还不外传!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到,我看你这一楼的书如果仅仅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种师道看朱道荣好像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书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藏起来有何用。比如这部《梦溪笔谈》里面记录了多种可以造福百姓的技法,可是这样的书束之高阁,不能流传于世又有何用。我这部《物理集注》还没完成,如果完成我一定印刷万册,让他流传于世造福世人。”
朱道荣听了种师道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藏书楼的“藏”字有多可笑,他也似乎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他对种师道说道:“大人教训的是,我愿意将这藏书楼拆了,把书籍刻板印刷,让他们流传世间。不过刻板印书耗费颇大,我家产尽失……这,能否……”朱道荣想跟种师道借钱,却又不好意思说。
种师道笑道:“这《梦溪笔谈》中就记载有活字印刷之法,只是这书流传不广,无人钻研。这书中记载的泥活字印刷发确实不实用,但是我有铅活字印刷之法。比雕版印刷便宜数倍。如你愿意追随与我,我将在延安建立一座图书馆。专门印制各种图书,并且将图书借阅给百姓阅读。”
朱道荣听了大喜道:“大人简直是大圣人,小人必然跟随。只是西北读书认字人少,要想让更多人读书,还需开设一座学院。”
种师道原本想请戒嗔帮忙做这些基础学科的研究,但是戒嗔拒绝了。今日见朱道荣答应,不禁心中高兴。道:“都依你。我自会建一座带书院的图书馆,你就兼任图书馆馆长。而且我还有一套汉字拼音之法,可以让人迅速识字。只是最近公务繁忙,无暇整理,届时一并传授与你,你整理出来助人识字,这才是教化万民的大计!”
朱道荣听说有这个汉字拼音之法,书痴的毛病又犯了,他急忙说道:“世间如果有此妙法,不如现在传授于我!”
种师道喜欢这个朱道荣的执着尽头,再加上他也对查抄提不起兴趣,于是就开始教授起朱道荣汉语拼音了,只不过他给把名字改成了汉字拼音法了。
种师道专心讲授拼音之法,朱道荣也学的非常投入。楼外嘈杂的查抄的声音仿佛也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