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辉花半宿哄得晴翠高兴了,次日又叫人给昭阳宫送东西,各色瓷器与琉璃都装在大箱子里,每箱齐整整三百件,俱是一窑烧制一炉所出。
到腊月二十三,一大早太仆寺典牧署送来皇帝吩咐预备的肉食,光禄寺良酝署送来才人娘子点名要的美酒,尚食局凡昭阳宫所属宫人齐至厨房,备办宴席。
日中时分,晴翠朝贺太后回来,换过衣服,径至临仙殿。
殿中已设下二十四张大红桌,放了茶酒点心,侍卫们俱已到齐,或剥花生或吃凉菜,都在闲聊。见晴翠来到,侍卫们齐刷刷起身,离席两步行礼:“才人娘子万福金安。”
晴翠至上方桌案落座,冲他们摆摆手:“免礼入座。”
“谢娘子!”
晴翠笑道:“咱们认识这么久,也都熟悉了,我就不跟大家伙虚客套了,啰嗦半天菜凉了,咱们吃着都胃疼。方才经过玉堂殿,我看蔡司膳她们头一轮菜都预备好了,这便放了鞭炮传膳,咱们轻轻松松过个好年。好不好?”
大家都高兴道:“好!”
晴翠又说:“只有一点,不许吃酒吃醉了。我宫里规矩不多,但有一条,醉酒的一律拖到芙蓉园打板子。这个想必你们也听过。今天谁要是吃醉了酒,待会儿和你一起当值的好兄弟在芙蓉园领过年的赏赐,你就趴在旁边凳子上挨打,丢脸丢一整年!”
众人哄然大笑,海初雪说:“娘子放心,我们既不给自己丢脸,也不会给娘子丢脸的。”
晴翠乐道:“竹香,去外头跟长旺说,让他放鞭吧!往空地上放,仔细水神。”
殿外院中太平缸俱是满的,地面也清理过了,七八个小太监拿着水盆严阵以待,竹香出来道一声“该响了”,长旺忙打了火信点燃鞭炮。
厨房各样蒸菜和冷碟、熟食都已备妥,司膳娘子等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临仙殿的动静。鞭炮一响,蔡司膳等人连忙动作起来。待一挂鞭炮响过,尚食局宫女们正好捧着红盘入殿。
上完第一轮菜,司膳等人开始做爆炒菜色。荤素净菜早已顺好,炉火一旺随即点油下锅,姜蒜小葱辣椒等俱都切了几大盆,随人取用,风炉上人用力送风,免得灶火不旺,上头司膳掌膳等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锅菜出来忙忙分装了便叫人去上菜。
负责上菜的小宫女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竹屉,竹屉里头是炭炉子,往来传菜捧着这个,既不会烫手,一路送过来菜品也不至于凉透。
临仙殿本就烧着地龙,菜品又都是热的,众人便不必靠多饮酒来取暖,倒是对冷碟更喜欢。一场宴席将至尾声,又上了热汤煮的白面条、鲜笋炸肉酱、鸡蛋酱,众人配着些荤素凉菜,吃得心满意足。
散席时晴翠嘱咐道:“擦擦头上的汗再出门,叫冷风吹着了仔细头疼。”
侍卫们笑着应了,都往后头芙蓉园来排队领赏。郑嬷嬷与刘嬷嬷早着人搭好了油布蓬,身后大红箱子一溜排开,看得人心里发痒。
除了过年的赏银,金吾卫每人又得了一对红黄柿子琉璃镇纸,一套鎏金五彩茶具,一盒御制香块,一个瓷香炉,另有才人娘子亲自写的福字两张,御制新书一套。
众人俱是欢天喜地,夏安眉开眼笑:“娘子写的字端方大气,真好看!臣回去就贴在家门口。娘子赏的茶壶茶杯也好看,过年时候就用这套茶具待客了。”
晴翠脸有些红:“贴你们家后院去,别贴正门口,丢人。”
夏安嘻嘻笑道:“娘子赏的东西这样多,臣只有两只手,怎么带回去呢?万望娘子再赏个包袱皮,叫臣打个包袱背回去。”
晴翠揉着隔了一日还在酸疼的手,嗤笑道:“厚脸皮的,我赏你个大茶盘,你顶在脑袋上带回去。”又转头对秦嬷嬷说:“嬷嬷去布库找找,我记得飞织令送来好些个绸布兜子,单绸子的兴许凑不齐这么多,不够的话连布的也拿来,叫他们将就着胡乱用吧。”
秦嬷嬷去数了数,绸的倒有四百多个,便取了二百四十个,又抓了一袋碎布头提过来:“右金吾,那香炉和镇纸都没盒子,你用碎布将它们包一包,别碰一起,倒碰坏了。”
夏安满脸带笑接过来:“多谢秦大娘提醒。小九?小九!娘子又赏咱们绸袋子了,你个笨瓜快过来,我给你包一包。”
陈旭蹭过来,冲晴翠羞怯一笑:“娘子。”
晴翠一般也冲他打招呼:“小九,今天开始就算过年了。但年节期间你们要有空,就还进宫来。这腊八就够热闹了,没想到小年人更多,我头回在宫里过年,也不知道怎么个章程,恐怕到时候忙不过来,有你们照应着我心里也安稳。”
陈旭憋了半晌,也只说了一句:“臣日日都来!多谢娘子。”
晴翠笑道:“是我要谢你们才对。放心,这差事不让你白当,从今儿起,直到二月二万寿节,宫里都算过年,我照三倍给你们算出勤银。”
夏安伸过脑袋:“娘子,腊月二十三到年三十,当天一并算上,是八天,今年正月是三十天,万寿节又是两天。我这么掐指一算呐,是正好四十天,我们一个月十五两银子,这四十天,您照天给,还是照月给?”
陈旭脸都红了:“七哥,咱们怎么好跟娘子开口说这个?”
晴翠变戏法般摸出个泥捏的长棍,照夏安脑袋敲了一下。
“哎哟,您这拿什么打人呢?”夏安委屈地摸摸脑袋,“真疼!”
“专门捏了个棍子,揍你的,”晴翠白他一眼,“出勤银当然是按天算,你小子要是就来了一天,我难道也白给你俩月的钱不成?”
夏安嬉皮笑脸道:“这不都熟了嘛!多给点。”
“去去去一边玩去吧你!”
晴翠和侍卫们嬉闹一阵,待赏赐都发了,又嘱咐三个嬷嬷和蔡司膳:“明日是给宫人们发过年赏钱,请吃席,人数更多,你们可要加倍留神,早做准备。尤其是发给他们的米面豆油,腊鸡腊鸭,别和厨房备的饭混在一起放。”
众人都答应了,晴翠便转回瑞仙殿休息。刚坐下没多久,郑嬷嬷从门外进来:“娘子,王侍巾小产了。”
晴翠诧异道:“年还没过呢,怎么小产了?”
郑嬷嬷说:“今天在寿康宫朝贺之后,王侍巾出来觉得腰疼,临时叫了个步辇。不巧没有那么合适的,到宫门口步辇进不去,王侍巾不想下来走,就让太监把她背进去。太监背着她,不小心踩到冰上,摔倒时把王侍巾也摔着了。当时就传了太医,可惜没保住。”
晴翠茫然道:“宫里太监这么不小心吗?”
寿康宫,太后得知消息,默默许久方说:“她居然敢信奴才不摔她,也是个蠢的。”
皇后试探着说:“毕竟皇嗣,谁敢呢?”
太后冷笑:“这不就敢了吗?”
皇后揪了揪衣角:“那,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预备你的除夕家宴去,”太后眼皮都不抬一下,“与你什么相干。”
事情果然也没有多么兴师动众,宫里照样也下令查了,左右不过是小太监不当心的结论而已。凌清辉得知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命将摔倒的太监打死丢乱葬岗,全家发配:“往后伺候有孕宫嫔,再敢如此不周,便诛三族,为皇嗣随葬。”
私下对着晴翠,凌清辉说得倒极为直白:“王碧玉这是被人暗算了。”
“啊?为什么?”晴翠自己常在雪地里打滑,未曾往这方面想,“难道是因为看不惯她骄纵?”心里开始打鼓,这事不能被谁扣在自己头上吧?
凌清辉略略点头:“也不是没有这原因。你看满宫里没有她不得罪的。”
晴翠很是气愤:“那就骂她去啊!坑害孩子做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啊!”
郑嬷嬷和刘嬷嬷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凌清辉笑着看她半晌,末了轻叹一声:“你倒是个心善的。罢了,这样也好。”
晴翠脸皱成了包子:“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笑我蠢呢!我说的哪里错了?”
凌清辉跟她解释:“她就算勤谨恭敬也免不了有人想动手。生个皇女倒还罢了,若是皇子,虽是庶出,也是个长子,难免不起些波澜。”说完不知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晴翠倒是有点明白了:“夺嫡?”
伺候的宫人们没想到这祖宗说得这么赤裸,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凌清辉点头笑道:“聪明。有的人希望拿他兴风作浪,有的人不希望有人借他兴风作浪,可不就是闹起来了吗?”
晴翠明白了,但心里别扭:“我还是觉得小孩很无辜。”
凌清辉揉揉她的脑袋:“晴卿贤德,是国之幸事。只是你如今知道了旁人想的不与你一样,来日就不能不早做提防。”
晴翠认真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记住了。”
未过几日,晴翠便慌里慌张跑到凌清辉身边,拉着袖子紧张地说:“我又肚子疼又恶心,还浑身疼,是不是有人害我?”
凌清辉还算镇定,一边安抚她一边传了王御医过来,王御医听着晴翠在那猜测下毒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才人娘子,你算算时间,又快到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