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陈旭的长房大娘、王远的嫡母这类人,晴翠便冷淡三分:“这是他自己勤谨挣来的,不拘日班夜班,这孩子从来不肯懈怠,凭他是哪家的,只要能这样踏实做事,陛下没有不重用的道理。”
几个夫人都是满面堆笑,陈旭的大娘是他大爷爷家的长房儿媳,闻言忙开口说:“娘子所言极是。过年时候妾身去他家走动,瞧着正堂上供着的字颇好,没想到竟是娘子亲赐的。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
晴翠不紧不慢拨弄着手中茶杯:“我写几个字算什么?因他做事妥帖,老成持重,陛下常常夸赞。年前排班时候,陛下御笔钦点他与张毅、王远、何谦等几个格外出挑的,在年节期间协助左右金吾值守昭阳宫。因他们做得好,陛下又特特将自己的玉佩一人赏了一块,这样的好孩子,哪有人不喜欢呢!”
陈旭的大娘忙说:“难怪了,妾身前些日子去他家,赶巧遇上夏少卿的公子来找他喝酒,两人身上玉佩一模一样。妾身瞧着就觉得那玉佩真是上上等的好。”
王远的嫡母表情僵了僵,强笑道:“妾身倒不知道,只瞧他身上多了块好玉,还当是这孩子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成了人也不懂节省,年节略得了点赏钱就又胡乱花了。竟是陛下赏的。这真是天恩了。”
晴翠歪头冷笑:“夫人这话说得好生吓人。那原是御用的物件,他们领了赏都不敢上身,还是陛下特意发话,不须设香案供着,都佩戴齐整,叫我看了高兴,他们才敢用上。依照夫人这意思,其实这玉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随便市面上就能买到?是陛下受了骗,还是夫人你日子过得太好?”
王远的嫡母冷汗都出来了,忙站起来道:“是妾身眼拙,他又是大孩子了,俗话说儿大避母,是以看不真切。”
“看不真切,便不要轻易论断,免得走了眼,平白打嘴,”晴翠想到王远自己站在树底下抹泪就难受,没好气地说,“他好不好,难道陛下还没你明白吗?”
晚上凌清辉过来吃饭,听说了白日的事不由笑起来:“真不愧是夫妻,王远他爹也这么说的。”
“哦?那陛下怎么回的?”
“和你说的差不多,我也把他训了一通,”凌清辉轻叹,“张毅的爹倒真拉得下脸,竟为了庶子开口要袭爵,说张毅有出息,不用他操心也能自立门户,所以他的爵位不如给庶子。”
晴翠忙问:“你答应了?”
“没有,被我骂回去了,便是真给,也不能这样给。”
晴翠急道:“你别给啊!还得留着给张毅呢!”
凌清辉小声说:“他爹是个从四品轻车都尉,又没官职,只剩个虚名了,在京城算不着什么。拉扯几年,给他就是,还可以因为是庶子,袭爵时候多降一等,花不了几个钱。”
晴翠气道:“谁说花钱多少了?那是张毅的!”
“张毅如今就是正七品,往后使使劲还能再升,不用太担心。”
晴翠掰着指头气呼呼地算账:“就算袭爵要降等,算五品吧,七品升到五品,有那么容易吗?”
凌清辉笑看着她:“要是别人就不容易,要是你有心抬举,那就不叫事。”
晴翠明白了:“这好人还是给我留的呢?”
“那当然,到时候叫大家看看,亲爹靠不住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昭阳宫的人,入了才人娘子的眼,就有好前途等着。”
晴翠犹豫道:“陛下,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是,咱俩不能真的做纣王和妲己啊!万一张毅那小子外放当官,干不好怎么办?那不成了祸害民生了?心好和能把事干好,是两回事。”
凌清辉笑道:“晴卿真是栋梁之材。放心吧,他要是能力不济,朕就只赏爵位,爵位无涉朝政,不过花费点银米空养着,有个好名声。看你面子,给个四品以上都行。”
晴翠放心了:“那就好。我不能把我这里变成卖官鬻爵的贼窝。”
“晴卿心怀百姓,堪为辅弼,”凌清辉拉着她的手说,“户部今日来报,冰雪已融,春耕正好,拟定于本月十四日行耕耤礼。朕欲晴卿同往先农殿,祭祀耕种,晴卿意下如何?”
晴翠狐疑道:“种地我最是不怕,但天子亲耕,能有我的事?”
“怎么不能有?”凌清辉一心劝她去,“到时候你帮我扶犁,好歹我有个帮手。那地要耕三回,每次我都累得抬不起手来。”
晴翠大乐:“扛不住是吧?行,我去给你耕。保管养得活你。”
凌清辉悻悻点头:“真要做平民夫妻,我确实只能靠你养活了。”
晴翠笑道:“陛下不要妄自菲薄,就算真的在宫外过普通日子,你最差也能教人读书,代写书信,还能卖卖书画,过年时候十里八乡都来找你,你比我还忙呢!”
大司农下辖籍田署、中藏署闻知才人娘子要一起来,颇不乐意,劝道:“才人身为后妃,理应随同皇后行亲蚕礼。耕耤礼不宜参与。”
凌清辉用一句话说服了户部官员:“卿等不欲有人帮耕乎?”
几个官员猛然想起才人来历,再想想每年迫于圣驾安危找来的那些根本不是农户的“农户”,害得他们只能自己耕种完成任务的辛酸劳苦,大臣们顿时改了口:“才人虽为后妃,却是民间代表,由她与陛下一同行耕礼,正是君臣协作、与民同劳的佳话。”
于是户部在参与名单上紧急添上晴翠,籍田署又问才人服饰礼仪进退诸事安排,捏着发回来的条子,见皇帝果真要她帮忙耕地,终于松了口气。
飞织令那里很快收到皇帝做太子时穿的祭农礼服,命按照晴翠身量改改尺寸。不想飞织令拿着礼服过来,晴翠上身一试,竟差不太多,飞织令骇笑道:“娘子,你长得也太快了。这可是十七岁男丁的衣服。”
晴翠点头道:“我方才见你只觉得你怎么矮了些,现在看来是我长高了。娘子,这衣服尺寸便不要改了,连着耕田的衣服也不用改,劳作时候动作大,本就要宽松些。”
飞织令听一句应一句,又说:“今日还是要为娘子量个尺寸,亲蚕礼就在下个月,去年的衣服未必还能合身,也该为您做新礼服和农桑服了。”
秦嬷嬷嘱咐道:“娘子,且只备好衣料,等日子临近,给我们娘子复尺一回再做。”
晴翠说:“多放三指就是,到时候衣服要是大些,我多穿件小衣,外头腰带一束,也看不出问题来。日子太紧恐怕她们又要点灯夜战。”
飞织令应了。
至十四日早上,皇帝与晴翠着祭礼服,乘辇至先农庙,入殿祭拜先农神。而后更换衣服,至耤田躬耕。照旧例,选定的农夫与官员上前为皇帝牵牛扶犁,行三推三返之礼。然而“农夫”有时甚至是皇帝眼熟的人,大家一起不事劳作,谈何耕种?是以每每累得死去活来。
今日有晴翠在,倒不用旁人出力劳动,她只叫凌清辉行过旧日礼仪,剩下的便都接了过来,一上午便将那小小一块地犁过了,又按大司农的引导分区种下五谷杂粮,尚且意犹未尽:“还有吗?我刚活动开。”
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他官员顿时看她如同看救苦救难活菩萨:“娘子,今年耕耤已成,来年还请娘子继续辅佐君上。”反正外人和百姓又不知道他们具体到底怎么行的礼,剩下知情的谁不乐意,皇帝一准叫他去耕地。
皇后自过了年就开始忧愁亲蚕礼,她惯来怕蠕动之物,去年行礼时便被蚕恶心到差点惊叫,连带着好几日看着自己身上穿的丝绸衣服都不自在,今年已经在想能否指定个什么人替她去亲蚕了。
柳嬷嬷劝道:“蚕是辛苦劳作的益虫,没有蚕,何来身上的绫罗绸缎呢?娘娘只想着农人辛苦,怀着怜悯之心亲近,那蚕也就不吓人了。何况娘娘头两年不是做得很好吗?”
皇后扭捏道:“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头还好,只是去年那虫子瞧着特别恶心,我就害怕了。我也知道那是好虫子,可再好的虫子也还是虫子啊!行完礼仪后我做梦都是满身的蚕,我不想去了。”
柳嬷嬷劝了好几日没什么效果,正烦恼呢,就得知晴翠竟随着皇帝参与耕耤礼,还亲耕天子田,柳嬷嬷长叹一声:“男的怕耕女的怕织,什么人啊!”
皇后猛然警醒:“陛下自己该耕的地都交给黄毛怪了,那我要是怕蚕,他不能让黄毛怪代我主持亲蚕礼吧?”
柳嬷嬷连连点头:“很有可能!”又给她加一把火:“连天子耕耤礼大臣们都闭嘴了,代中宫行亲蚕礼肯定更没人反对了。”
皇后顿时将烦恼愁绪一扫而空:“今年我必亲行亲蚕礼!”
在此刻的皇后看来,什么蚕都不如黄毛怪最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