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殿地方不大,避暑还可以,但像昭阳宫那样正经处理事务极不方便,凌清辉对着地图端详几日,总不满意:东边是花园,花园再往东就是猎场,不够安全也不够清净,西边又太晒,且景色不够好——附近的好景色都被玉露殿和清暑殿圈进来了。
清暑殿也是单独一座小宫殿,不足以扩建成宫,且离着松鹤斋和天光一色又太近,位置不够好。
选来选去,凌清辉最终只得放弃两全,求好不求近,挑着凉爽宜人的地方圈定,传旨尚工局:“依昭阳宫例,改造永福宫。多派工人,明年避暑前务必完工。”
圣旨一下,内廷尚工局、工部将作监等各处不免鸡飞狗跳,拟定方案后各部头头又要来见晴翠,请她过目,看可有不满意之处。
于是凌清辉还未来得及伤感晴翠明年就要独门独户,又要催着人赶紧把清都紫府外围一处小宫殿收拾出来,方便晴翠召见人。
晴翠完全不理解凌清辉的长吁短叹:“昭阳宫也是单独的宫院啊!”
“那怎么一样呢,昭阳宫和紫宸宫离得那么近,我下了朝就过去了,”凌清辉拿筷子戳米饭粒,对着最喜欢的清汆鱼片也没兴趣,“永福宫离着清都紫府可远了!”
晴翠只好哄他:“那我多去找你。”
宋静怡父母入宫请安那一日,晴翠正在凌波殿见各家推荐来的人。
一共五十人汇集大厅,男女老少皆有,光是唱名拜见也花了不少时间,晴翠坐在上头受了礼,便命赐座。
李杰推荐自己妹妹时丝毫没谦虚:“她叫李慎,今年十六岁了,从小过目不忘,心算极快,家里头账本早就是她管着了,连我叔叔家有几个庄子也托给她查账,管家本事是好的。只是她性子孤僻,也不爱端笑脸,亲戚间对她很有意见。我爹娘愁得很,臣斗胆请娘子恩典,叫她进宫来跟着学一学,过两年出宫说亲也光彩。”
因此晴翠便先问她:“李慎妹子,听说你在家管着账本,不知擅长的是哪些?我是把庄子田地的租子交给你管,还是让你去核验商铺的来往账目?铺子要哪类,是钱庄当铺,还是丝绸古董?”
李慎连忙起身,微笑答道:“回娘子话,民女只是在家时候替母亲分担一些家务。我们是个小家庭,比不得家里人数多的大宗繁琐,因此库房清点、人情往来连同计算出入都交给民女做了。前两年堂叔家年底太忙,堂婶就带着我去了几个田庄,我在那里帮着算过账,算的是每岁上中下三等粮各自收成、售卖该有多少,鸡鸭蛋报损账目核对,以及查明空挂不到人数、年岁。都是些琐碎家务,且数目也不大。若要民女独自处理皇庄商铺那么大的产业,恐怕力有不逮。”
晴翠笑道:“你不要紧张,我知道这是个大活,陛下身边为他打理产业的,光是大小管事就有二百多号人。你们都是各家推选出来的英才,我总要详细问问,才好给你们找搭档分派任务。我听你说得详细,很是高兴,便是天大的家业,最后还是要着落到一袋米一吊钱上,正是这样会理细务才好。”
其他人都笑起来:“娘子这样说,我们便放心了。”
海初雪送来的名叫海诗诚,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海氏宗族在家乡的产业俱是他在打理。晴翠很是高兴:“这么说来,若要有个总管事,倒可以托赖你了?”
海诗诚躬身笑道:“小人不敢当。只是统筹全局协调各部时,小人可以在各部门行走联络,准确传达意思,必不耽误各位同僚的事。”
夏世德推荐的两个人亦是中年,男的名叫顾勇,便是那个会做假账的,专帮主家和官府打交道,往来账目、税钱俱是他去报去交。女的名叫魏云,脸儿圆圆,开口必带三分笑,乍一看实在让人想不到,她竟是因为不肯同流合污做假账而被排挤失业的。
另外还有三四十人,或者记账录入极快极准,或者长于算账报税,或者精于验收审计,或者多年专管某种门类的商铺,或者擅长库房管理。
晴翠花了好几天,与众人一一聊过,也叫他们互相交流:“我次次都叫大家一起来,无非是想着往后一起做事,总要熟悉一下。你们不必拘束,有什么想问同僚的大可以直接问,了解了才好配合。”
凌清辉下旨让大家吃素诵经祈福,皇后不高兴;
凌清辉为了晴翠重罚衡阳王,还牵连她们再次吃素,皇后很不高兴;
凌清辉破例准许宋御女父母入京,还赐了宅邸仆人,皇后特别不高兴;
凌清辉纵容晴翠“招兵买马”打理产业,连见外男也不避讳,还要单独给她修整宫殿,皇后简直要气死了。
因她偷卖宫中物品,皇帝太后近来严格控制她的用度,皇后没法学凌清辉随意砸东西发火,只好拿着竹剪刀喀嚓喀嚓将尚寝局送来的菊花全部剪碎:“把这些花盆全都拿去砸到梁贤身上,问问她送来的都是些什么难看又俗气的烂花草!她要是不想干了今天就可以滚回平阳郡!”
宫女小声答应了,忙一人捧着一盆菊花出去。
一个青衣小宫女进来,蹲身一福:“娘娘,今天宋御女的父母入宫,在弘光阁见了宋御女。”
皇后猛地扭头:“什么意思?连她都能见外男了?太后和陛下知道吗?”
“是。玉露殿杨才人向陛下请的旨,方才还赏了他们一桌酒席。”
皇后大怒:“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擅自决定请安出入人员?她哪来的资格赐宴!”皇后又气又怒,扬手把竹剪丢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不远处侍立的一个小宫女倒地,柳嬷嬷大惊,忙安排人将小宫女抬去医治。皇后宫里顿时忙忙乱乱,吵吵嚷嚷。
皇后瞧着满地的血也颇不自在,骂一声“晦气”,带几个人出来逛逛。
夏日炎热,皇后便在御花园随意走走。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皇后听见“万物生光辉”一句登时大怒:“是谁犯禁?拉出去打死!”
身边人都知道皇后心情不好,不敢怠慢,忙循声过去将人揪了过来,竟是王碧玉。
王碧玉自从小产之后,心情一直不好,这次行宫避暑,淑妃把她也带了过来。久盼皇帝不来,王碧玉听说这几日皇帝每到这个时侯,会经过御花园来给太后请安,便守在这里朗诵《长歌行》,以期望像殿选时那样唤起皇帝怜惜。
不想皇帝没等来,倒等来了问罪的皇后。
皇后怒气冲冲,先叫人打她二十个嘴巴。
柳嬷嬷不在,没人敢劝谏皇后不可掌掴宫嫔,因而王碧玉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耳光,红着脸垂着头含着泪,跪在石子路上听皇后训话:“尚仪局怎么教的规矩,身为宫嫔竟连避讳都不懂,谁准你直呼陛下名讳?”
王碧玉满腹委屈,抽抽噎噎答道:“启禀皇后娘娘,嫔妾不知陛下名讳是什么。殿选那日,嫔妾在太后陛下面前念的就是这一首诗,若果真犯讳,难道不会黜落吗?岂有入选之理?”
“那是太后和陛下仁慈,不跟你计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宫禁,还不知罪吗?”皇后厉声喝道,“叫掌刑司过来,打她三十板子,就在这里罚跪三个时辰!”
淑妃正饿得抱着茶杯一口一口抿着阿胶茶,小宫女来报:“娘娘,王侍巾的宫女回来禀报,说侍巾在御花园被皇后娘娘罚了,打了二十耳光,又叫掌刑司来打板子,还要罚跪三个时辰。”
淑妃惊道:“她干什么了,皇后动这么大的火?把人传进来我问问。”大家天天吃白水煮菜叶,皇后还有力气发火?
王碧玉的宫女进来行礼,将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淑妃不免头疼:“走吧,咱们也过去。”
皇后正坐在凉亭里看王碧玉挨板子,见淑妃过来,冷笑一声:“我正要问问你,你怎么教导的,在你宫里住了这么久,连个避尊讳都不懂?”
淑妃饿得有气无力,也懒得绕弯子:“她不是郑芳教出来的秀女么?你去玉露殿提郑芳来问就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后心中暗恼,又不肯露怯:“叫你主位娘娘带着,难道不是让你教她规矩的?”
淑妃不耐烦地说:“就算主位带着,最早也是陈弘文在带她,我哪知道她跟着那么久,竟然连圣讳都不晓得?话又说回来了,咱们陛下向来宽仁待下,更说过诗文典籍不必避讳,岂会为一句诗就打人?”又对掌刑司喝道:“好了,打够了没有?”
皇后冷声道:“本宫懿旨罚她,你要抗旨吗?”
“皇后娘娘气性未免太大了些,她一个多月没吃点人粮食,你再打下去,人要是死了,该如何收场?”
这一句戳中皇后心事,方才那小宫女似乎被竹剪扎到了心口,也不知怎么样了。宫人还算好办,宫嫔毕竟受过册封,没了是一场麻烦。皇后只得让淑妃把人带走。
孩子没能生下来,位份也没升上去,王碧玉这些日子很不好过,又因为紧跟淑妃,也在吃素之列,到如今面黄肌瘦,再被皇后打一顿,又气又委屈,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
淑妃看王碧玉那副样子,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传太医来诊治。再派个人去见陛下,就说王侍巾自小产后身子就不大好,这两日又病了,请解了她的禁,准她不再持斋,能吃些油盐荤腥补补身体。”
凌清辉听见小产二字,心软了,连带淑妃的禁也解了,准她们正常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