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夫人回头看看,皇后便示意柳嬷嬷带人出去。
等房里只剩她二人,吕国夫人才小声说:“先前不就是你帮了忙,他才能踩下宋行上位吗?上位后一开始他也没让宋行多好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俩突然不斗了。那时他也没明说,只跟你爹说各路神仙都看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毒蛇案那会子一些旧事被翻出来,也是你爹帮他压下去的。他对咱们家很是忠心。”
皇后撇嘴:“忠心什么?我昨天被撵出来都没见到他出面。”
“这正是我要说的,”吕国夫人愁眉不展,“四天前皇帝突发恶疾,贵姬让他去传太医,他慌了手脚,先去北大门给咱们家的人送了信,又想往内宫给你传信,没找到人,才赶去了太医院。结果太医院说御前已经来人传走了太医。周瑞祥连忙往回赶,竟过了三道盘问,回到御前,陛下也没问他去哪儿了,他就知道他完了。”
皇后问道:“那他现在如何了?”
“还是御前大总管,但活儿都是魏来福和周廷做,忙不过来宁可叫贵姬的陆管事去办,也不差派他了,”吕国夫人说,“我的意思是,宋行倒了台都还能在行宫逍遥快活,还能给小宫女小太监换岗,这帮奴才也不是好惹的。你莫要因为他一时失意就冷眼相待。宫人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尤其是太监,心理微妙,赶上你不痛快说话不好听,他不觉得是偶然,只会觉得你是看不起他。莫要招惹这样的人。”
皇后微微点头:“知道了。”又向吕国夫人确认:“北大门那边,什么时候给你们送的信?”
“他收到消息后就赶着当天最近一班换岗,找借口出宫报告我们了。”
皇后诧异道:“这么说,你们事发没多久,就知道陛下生病了?”
“是啊!可是贵姬很快就封锁了宫禁,我们根本传不进去消息,”吕国夫人抱怨道,“那些侍卫也听她的,我们只好去找陈兰庭,他一开始也不愿意掺和,是听说各家孩子三天没出宫了,又加上一直没见到陛下,才联合三省长官进宫。可也没什么用了。”
吕国夫人说着又烦躁起来:“原以为布线精妙绝伦,里外消息灵通,哪想到实际操作的时候竟然有这么多意外!”
皇后安慰她:“世事难料,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吕国夫人摇头,轻声说:“这可不是没什么关系,贵姬只是刚刚够得上主位,就能成功封了宫门,让侍卫们听她的,这可远比什么妃不妃的更要紧。”
皇后冷哼:“不过仗着皇帝宠爱罢了。她没有家世子女,不值什么。我又不是没读过弥子瑕,等出了新宠妃,她这些作为都会变成要她命的大罪!”
吕国夫人看着她:“那你是想好了,多抬举抬举身边人?”
皇后脸色瞬变,两手揪着衣角缠了又缠,才附在母亲耳边小声说:“那个苟灿烂你还记得吗?她说……”
皇后声音太小,吕国夫人努力听了半晌,又问:“竟有这事?”
皇后点点头:“我想着,今上百般宣传她贤孝,这事一出,他的脸面往哪搁?到时候你们须得配合我,至少京畿要全都知道此事。”
吕国夫人面露喜色:“这可真是个绝妙的法子。”又冷笑:“陛下也该收收他那怜贫惜弱的心了!”
两人商议一阵,吕国夫人又说:“你要是愿意,就让宫里百花齐放,先淡了她的君心,到时候这事再出来,更能给她重击!”
皇后犹豫半晌方说:“还是等等吧。他如今病着,我总不好一味地推荐人。”
吕国夫人本想说病中色鬼才更好,转念一想,皇长子太过年幼,淑妃手里还有个皇次子,皇帝康健些倒是也好,便不开口了。
外头柳嬷嬷声音响起:“皇后娘娘。”
“什么事?”
“衡阳王……府的陈夫人来给娘娘请安。”陈乐安未被下旨封王妃,宫人们称呼起来颇为别扭,只能含糊着叫一声夫人。
皇后颇不耐烦:“免了。叫她去太后宫里请安吧。”
“哎,哪有这样的?她既然来你这里,必然是先去给太后请过安,再来你这里坐坐,最后才去陈昭容那里,”吕国夫人劝道,“她既然知道礼数,咱们就全了这个礼,也省得落人口舌。如今哪,最要紧的是解决了那个泥腿子,你与淑妃昭容之间,倒可以先联手。”
皇后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好吧。”
陈乐安在凤仪宫请安的时候,晴翠正与中书尚书二省长官们大开口水仗。
仍旧是北地三郡的遗留问题。
虽然日中时分还是燥热不已,但一早一晚已经起了凉风,凌清辉夜里醒来时隐约可以闻到桂花的冷香。北地百姓没有闲情逸致赏桂花等中秋,今年的丰收与他们无关,寒风里如何活下去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宣政殿侧殿凉风阁内,中书令崔正几乎要跳了起来:“贵姬也是小民出身,却对小民百姓如此刻薄无情,莫不是一朝飞上梧桐枝,就不能怜贫惜老了吗?”
晴翠坦然回答:“正因为我是小民出身,所以我知道小民的苦,也知道小民的刁钻。”转头看着凌清辉:“陛下觉得我只有天真烂漫,没有刁钻奸诈、不会耍心眼用手段吗?我也是下过狠手整治刺头的。”
莫说后宫妃嫔,就是前朝大臣也没谁会自曝这样的事,给自己下个奸诈定论,凌清辉一时有些怔愣,下意识说:“若惹你动怒,那必定是那人先有不是。”
晴翠笑眯眯答道:“陛下错了,我整治人,是为了和其他妃嫔争个高低,譬如换季了,各宫都要有新衣服,可飞织令忙不过来,这衣服必然有人多有人少,有人先得有人后得。我当然可以好脾气地等到最后,因为必定有人排在最后。但如果我总是这样等,以后六尚局就不会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我的人也会平白无故多受气。”
晴翠又转头看向崔正:“子方,你领中书令,做一省长官,若省内僚属出行公务,挨打受骂,你岂会坐视不理?此不为争一时闲气,乃为让人不要看低了咱们,你说是不是?”
崔正点头道:“贵姬所言甚是。如果臣图一时和气,不去给属下争理,非但要被其他同僚看扁,属下们也会对臣失望,长此以往……人心涣散,政令不通。”
凌清辉也很认可,他自幼跟着父母,看他们驭下总是恩威并施,该惩罚的不徇私,但该护着的也从不会碍于情面就把人抛出去当替罪羊,是以朝里朝外,人人敬服。
晴翠便说:“小民闹事也是如此,他们两村械斗是为何?要为自己人争个理,要对外人立个威,不能叫人把这一家一姓一族看扁了。各位大人都是大家出身,应当比我更明白家族的意义。只是大人们可能不理解,会觉得为了这样小的口角就大动干戈,值得吗?”
几个大臣纷纷点头:“是啊!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这样大闹,实在有失体统,有辱名姓。”
晴翠看着他们:“请诸位想想,两个孩子,一个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一个从小缺吃少穿,这两个孩子现在同时都得到了一块酥饼,同时他们面前倒下了一个即将饿死的人,请问,哪个孩子更容易把酥饼拿去救人?”
众人一愣。
“仓廪实而知礼节。诸位大人有慈悲心,所以主张从轻发落闹事之人,但如果他们始终没有饼,大人们又不对动用武力加以威压,后果不堪设想。你们的慈悲,将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晴翠说,“自然,只有重法不能解决根本,因此惩罚领头闹事之人后,还要将这果腹救命的糖饼发给他们。”
“有道理,”凌清辉缓缓点头,“外扩商路,内做精耕……少府卿,大司农,着你二部开放铁矿,秋收之后加紧打造耕具,收购耕牛,预备来年发给百姓以助春耕,各县不得盘剥渔利。”
晴翠忙说:“陛下,容臣一言:耕具不能直接发放,当有代价。”
凌清辉惊道:“什么代价?”
晴翠想了想:“或可如此:想领的,按数交钱,每领一套,要在官府交五百钱,这五百钱在他们交还耕具的时候退给他们。也不能想领多少就领多少,一家如果只有一个劳动力,那就只能领一套,便是多达五个劳动力,两套也就够了,不可任由他们领取。凡是拿了官府耕具的,收粮时每套耕具要多交三石粮食。”
大司农道:“贵姬娘娘所提三条,前两条臣能明白,避免他们拿了耕具不事生产,或者被地主富户吞了。但每套耕具多交三石粮食……不论好坏,只按平均算,一亩地大约能出二百斤左右的粮食,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哪怕要的是粗粮,三石粮交上去,普通人家可能还比不上没领耕具的产出了。何况我们这里下令交三石,为了减少损耗,各州府郡县必定层层加码,依然还是厉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