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翠问她:“你们没有问问尚食局吗?”
秦双瑶说:“王姬娘娘说过炭呛人,吴柳眉说这两年外头日子艰难,炭的品质有好有坏,只有九嫔以上能全用好炭,主位以下都是凑合着用的。这还是因为王姬娘娘是主位,又有皇次子,才特意配了些好的。这个我们也不懂,只知道原先跟着淑妃娘娘用的确实都是好的,我们怕她们说以前越级用了一品的份例,也没敢理论。”
刘嬷嬷弯腰说道:“娘娘,这种炭不是屋里用的。皆因这烟气闻久了,轻则咳嗽哮喘,重则痴傻乃至亡故,因此宫中不论等级,凡屋里用炭不准用烟炭。宫外少燃料不稀奇,奴婢家里至今冬天也是喝冷水,可炭火若真是缺少到了四品娘娘都得将就着用的地步,六尚局断没有不报给娘娘知道的理。此事理当重视。”
晴翠吓了一跳,忙说:“嬷嬷亲自去尚食局,告知韩尚食此事,就说我说的:我素来深知,韩尚食虽然爱财,却是个正直之人,我想薪炭之事虽是尚食局在管,此等细节你未必晓得。此事关涉人命,我不能不问,你亲自去查,是有人不上心,还是故意慢待,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可隐瞒,查清楚告知我。”
刘嬷嬷复述了一遍,晴翠缓缓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从今日起,直到上巳节前,各宫炭火派送前尽都查验一遍,验看者画圈署名,登记册子每三日送来我看一次。提醒韩尚食一句,这腊月天确实忙碌,可再辛苦也比毒烟熏坏了宫嫔致使天威震怒更好受。”
“娘娘放心,奴婢必定给韩尚食吩咐清楚。”
“再派个人去尚仪局,叫楚尚仪立刻给秦采女配齐人手,跟她说,断没有皇子和采女凑合着用同一宫人的道理,皇家礼法还要不要了?”
刘嬷嬷答应一声,出去了。
几件烦难事轻轻巧巧便解决了,秦双瑶长舒一口气,起身行礼:“多谢娘娘。”
晴翠笑道:“是我该谢你才是。要是有那黑心肝的,私自换了炭、偷着倒卖了还是小事,熏坏了人才是大事。”
秦双瑶道:“天色不早,嫔妾这就告退了。”
晴翠说:“今天厨房要做鱼火锅,你留下来一起吃吧,人多也热闹。”
秦双瑶明白晴翠的意思,但摇头拒绝了:“多谢娘娘好意,这后宫的风霜雨雪……嫔妾先前高估自己了。如今能吃穿不愁,住得暖和,我已经心满意足。”
晴翠便不勉强:“晚饭前若没有使唤人手和干净新炭送到建福宫,你们就随便打发个粗使的人来跟我说。”
“多谢娘娘。”
打发走了秦双瑶,晴翠到底不放心:“从侍卫班房到茶水房、车马房,俱是用煤炉取暖热茶,连锦仙殿也是后加的火炉,青霜锦文她们是日日在那里守着。还有烧地笼的宫人,不分昼夜都与炭火打交道,万一我们这里也掺了烟炭怎么办?”便吩咐宫女:“竹香,你去各处问一问,用的炭是否觉得熏呛,近来身体可有不适。荷香,你去通知陆仁嘉与李阳,叫他们去查炭库,点验炭的种类数量。查明回来禀报。”
两人答应一声各自去了。一刻钟后各处陆续回禀无碍,晴翠方松了口气。
五日之后,韩尚食亲来回禀:“是掌饎少使吴柳眉贪财坏事。今年确有燃料短缺烦恼,吴柳眉原是报了上来,多申领了采买银子的,哪想到她上欺娘娘,下瞒于我,中饱私囊,实在可恶。下官拟定将吴柳眉逐出宫外不用,贪污所获尽数追缴;尚食局管理不善,司饎娘子罚俸一年,典饎长使罚俸半年,下官罚俸两年。现报予娘娘定夺。”
晴翠哼笑:“韩尚食倒是个好长官。我也知道你的顾虑,年底了,风风光光过个年多好,闹大了,少不得惊动皇后娘娘甚至陛下。罚俸撵人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到我手里也就了结了。”
韩尚食赔笑道:“平日多赖娘娘照拂,如今出了这等事,第一反应自然是来求娘娘。”
“求我我也得能帮得了你才行啊,”晴翠也不看她,自己将大玛瑙拨得滴溜溜乱转,“除了建福宫,还有哪里送了烟炭?”
“瑶华宫、邀月宫、琼英宫、永明宫等处也有,”韩尚食满脸庆幸,“好在烟炭不多,又都用在了大茶炉房,娘娘、娘子们没妨碍。只因建福宫没烧地笼,这才熏着了王姬娘娘。”
晴翠啧啧两声:“韩宝宝,你总是小事上精明,大事上糊涂。”
“娘娘是说……”
艳红的玛瑙糖葫芦“咚”地一声锤在桌子上,吓了韩尚食一跳。
晴翠冷笑:“王姬是主位娘娘且不说,更要紧的是她身边还有个皇次子,陛下总共几个孩子?前脚说了对皇次子寄予厚望,后脚你们尚食局就敢拿毒炭送去?”
韩尚食冷汗刷地下来了,身子一软倒地:“娘娘,下官畏首畏尾,就是怕惹来有心人,沾上了这要命的罪名啊!”
晴翠弯腰,几乎和她脸贴脸:“所以你帮着压什么呢?你是尚食女官,你局里出的纰漏,你手下人收的好处,最后你帮着善后?背后的人可真要笑死了!”
韩尚食发昏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些:“娘娘,那怎么办呢?”
晴翠的目光里,审视意味更重:“你这么个聪明人,不知道怎么办?”
韩尚食紧紧抓住晴翠的裙摆:“娘娘你可千万信我啊,我全家都在这里,您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什么必要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勤师傅可是凌迟处死的啊!我一点都不想做第二个他!”
晴翠乐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冷静点,听我说。”
韩尚食直勾勾看着她。
晴翠一条一条吩咐:“这事你正经报给皇后娘娘知道。也别说前头那些,只说你年终检查发现了以次充好,再查发现司饎处贪污受贿,涉案人员多有官职,请皇后娘娘下令定夺。你听好了,若是皇后娘娘把人逮了,尽数送掌刑司去,我们就不必再做其他。若是皇后娘娘说没什么大事,不用管,又或者推脱年底了,年后再说,你就直接去御前禀报。”
韩尚食吓了一跳:“报到御前?”
“必须报到御前。你要不敢单独去就来找我,我带你去。你现在立刻去凤仪宫报告皇后,看她如何反应,然后回来告诉我,”晴翠脸色凝重,“你冷静之后好好想想,这是把你摘清楚最好的办法。”
韩尚食浑浑噩噩去了凤仪宫,皇后正为皇长子烦恼,闻言颇不耐烦:“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还要送掌刑司审问不成?年前正是忙碌时候,等过了年打一顿撵出宫去,重新挑好的使唤。”
韩尚食嗫嚅道:“娘娘,可是,那炭会熏坏人的。”
皇后斜眼看她:“现在有人熏坏吗?”
韩尚食小心地说:“王姬娘娘那里就混进去了烟炭,尚食局刚查明此事。”
“你及时查出来了就没事了,退下吧!”皇后一甩袖子,又押着儿子练字背书去了。
韩尚食心事重重出了凤仪宫,看着远处的紫宸宫,愁得不行:不去报告,得罪德妃娘娘;去御前禀报,皇帝必定要问及皇后,这样一来皇后不免落个管理不善的过错。德妃娘娘倒是又赢了皇后一次,可来日皇后必定要找她麻烦啊!
德妃娘娘也真是,这种不细想是小事仔细一想是抄家灭族泼天大事的麻烦,怎么还积极掺和……不对!
德妃也在摘清自己!
入宫以来,凡帝后吵架,德妃都是忙不迭逃离避开,日常也从不主动说起皇后不好,在太后面前更是多次替皇后说好话。此番如此急切要把事挑破彻底处理,甚至不惜得罪皇后,显然是怕被人怀疑她下手害皇次子。
王姬母子先前对德妃有多热络,后宫有目共睹,春天时候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王姬态度突然冷淡也是众所周知。“德妃笼络不成翻脸下手”倒也不算稀奇的理由。
如果背后人目的是为了做局斗倒德妃,那么接下来必有后手,一旦错失先机,德妃被构陷落入无法自证清白的地步,难保皇帝不会为了护住爱妃,把她算作替罪羊,先丢出去应付众人。
冬日的冷风一吹,韩尚食的脑袋彻底清醒了:这事也许只是凑巧,也许背后有阴谋,但哪怕只是凑巧,有心人要想把事情往大了牵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说来也奇怪,皇后自己养着皇长子,凤仪宫也并非处处都有地笼,听见炭气熏坏人,却毫无担忧。
韩尚食愣愣站在原地,也不敢妄加揣测,但无论哪个娘娘做的,无论陛下怎么处置,神仙相斗,最后她这个小鱼肯定要背黑锅倒大霉!
韩尚食毫不犹豫冲去昭阳宫,拉着德妃面圣,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