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掌六宫事,便可配备掌宫大嬷嬷一名,也称尚书,乃是五品官职。晴翠在郑嬷嬷与秦嬷嬷之间犹豫不决,论才能郑嬷嬷为先,论起居坐卧之亲近,却是秦嬷嬷。
秦嬷嬷主动退出了竞争:“我那个磨坊越开越红火,这几个月考勤都不齐整了,哪里担得起尚书重任?倒是郑姐姐才德兼备,又沉稳冷静,最该做掌宫尚书。我推选她做尚书。”
众人也都服气郑嬷嬷,于是便这样定了下来。
秦嬷嬷因自己忙着私事,倒把宫里事务荒废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娘娘做了贵妃,又该添置令使、长使了,倒不如选些勤谨得力的提拔,我这迟到早退的,还是做回少使吧。”
晴翠说:“你还做我的大嬷嬷,我只多提两个专理内务的就是。”
秦嬷嬷笑道:“名额有限,哪好空占着不做事?”
“陛下还能跟我计较这一两个人的缺?”晴翠笑道,“依着我说,也该有个特殊点的嬷嬷,内外走一走。詹事外府人手不够,好要顾不上绣楼学堂的事了,嬷嬷何不替我代管?”
元佑五年时,因着捣毁赌坊伶人坊,砍了一批、发配一批,那些受害女子分了几类,冥顽不灵的和老鸨子便一齐判刑,只不发配,送到专设的院子里舂米洗衣,随便她们开悟不开悟;年幼的和一心要脱离魔窟的,便去了晴翠名下绣楼里。绣楼管着吃穿,教她们慢慢学做刺绣纺织。
后来学堂之风日渐兴盛,那些小女孩子心里羡慕,却不敢开口,还是一个教做活的大姐看了出来,与小管事商议,又层层上报。晴翠很高兴,向皇帝要了开办小学堂的引子,内府女官五日出宫一次,教她们读书认字。后来有些想送女儿读书谋个前程、又没甚钱的,也把女儿送来。
颜廷文对晴翠说:“按说有教无类,该收下。可孔子定束修也有道理,白来的总没那么珍惜,看着她们小脸发黄,我又开不了这个口。”
晴翠想了想:“这样好了,我们出个告示:她们要是被当作弃婴扔来的,那么从此以后她们的‘父母’是我,养大了亲生父母不得来认。要是父母送来的,就得给我们五块肉干。要是给不起也好办,孩子学成了得给我干五年的活,会女红的给我做五年绣娘,读书的在我开办的学堂当五年师傅。我叫广阳安排几个人过去,甲胄守门,这帮人想必也不敢闹事。”
凌清辉插话道:“你手里那点人自己都不够使的,还分出去守门呢!何况那帮大少爷,干这事也不妥当。这样,我从京辅都尉那里给你调人,他们本来就是巡防京城的,管理起来正合适,每日轮值的也乐意。”
如今绣楼早成了一项大产业,无家可归的妇孺进绣楼学堂,绣楼新手做的棉衣又可发给孤寡过冬,读书好的去科举,不如意的也能在学堂谋一份工作。甚至既不会读书也做不了细致活的人,也可以劈柴做饭,或去洪福街其他商铺做点零工散活。
人一多,事情就多,海诗诚与顾勇是男人,有些事不好管,外府女管事虽然不少,却也各有重任,现在正需要秦嬷嬷这样的大管事总揽全局。
晴翠决定给秦嬷嬷二十个人,再把颜和志与颜廷文放到学堂,专教科举应试,最后请陈幼容定期去讲如何管理府邸。
海诗诚觉得可行,正要退下,却被晴翠叫住:“娘娘还有吩咐?”
“想不想玩一把刺激的?成功了做个国公,失败了跟我一起死那种。”
海诗诚吓了一跳:“娘娘?”真疯了?
秋日明媚的阳光照射不到幽深的宝座,晴翠恨意展露:“我要皇后倒台,皇长子惨死。”
海诗诚想了想:“虽说我们如今压了皇后一头,却还差点火候。以臣之见,不如先铺开人,去收集皇后和她娘家作恶的证据。我们若是蓄意构陷,就落了下乘了。”
“就这么办吧。还有,陈昭容这一家子,也得给我盯着点,”晴翠将陈旭母亲的事说了,“你在宫外方便些,多多照看陈旭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娘娘放心。”
“还有一件事,前日宫正过来投诚,说只求平安出宫,莫如前任。起初我以为她是指何宜狼狈出宫,但后来想一想,又不对。何宜当日被皇后驱逐出宫,虽然狼狈,却听说她出宫后日子过得不错,宫正因何这般担忧恐惧?你去查一查。”
昭阳宫的风光无限固然令人痛恨,但频繁应酬都没误了贵妃雷厉风行,一手抓宫务,一手抓朝政,催着刑部年前给出红枫观火灾答复,还有闲空再查旧案,陈昭容万分惊恐,担心贵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眼见着陈旭一家启程离开,唯恐贵妃腾出手来对付自己的陈昭容果断对宫外下令:“执行第二计划!”
数日后刑部呈递红枫观一案:石侯石斛之子石青,于元佑七年投军,作为第三批步兵前往北寒,后战死。石斛妻只此一子,悲愤难平,攒出火油,借住宿红枫观之机,摸清了淑妃的起居坐卧习惯,放了一把火。
凌清辉又惊又怒:“将士阵亡,难道没有人去抚恤吗?”
“那钱财布匹能换回我的孩子吗?我儿为国捐躯,如今朝堂之上尽是寒门,我家反不如那些泥腿子,叫我如何甘心!这都是李奇无能,害死了我儿,绝了我家后路!”
年约五十的妇人面容狰狞,老泪纵横,众人尽皆沉默。
出外三年,良家子弟死伤惨重,李奇心中有愧有惧,格外低调,淑妃出家以后看淡名利,回来也悄无声息,外人罕有知道,竟因此侥幸活命。
看着老妇人的凄惨样子,众人也不忍心依律严惩,只是不好开口。皇帝一言九鼎,又涉及宫妃性命,便是为了皇次子的心情,也不能先开口说赦免。李奇想到王姬娘娘与皇次子,不敢再得罪人。众臣顾忌死伤同僚,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最终还是轮值的尚书女官开了口:“陛下,这罪人行为可恨,缘由可悯。幸赖苍天庇佑,淑妃娘娘并未蒙难,只是其他无辜枉死者不能不得一个公道。臣斗胆,请免死改流。”
“什么?李奇的妹子没死?”妇人原以为大仇得报,没想到却是一场幻梦,顿时癫狂起来,看李奇的眼神也变了。御前金吾卫不敢疏忽,忙上前按住妇人,等候皇帝明示。
凌清辉开口道:“侯夫人,你虽然没有烧死元真,却害死了朕的另一后妃、皇次子生母,还有碧云元君等一众道人亦葬身火海,你实在罪孽深重。然而毕竟事出有因,朕可以酌情减罪,免你一死,但你必须保证不再生事。”
“我绝不答应!”
百般劝解无果,妇人还差点挣脱金吾卫控制,皇帝只得下令交由刑部议处。
妇人信心满满,在天牢也不低头,三日后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白女官……”
来人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妇人只好安静下来,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狱卒打开牢门,无声退下,妇人忙说:“我今天就能回家了吧?”
“你御前咆哮失仪,有意刺王杀驾,又蓄意谋害皇妃,岂有活路?”
妇人脸上的期盼渐渐消失,逐渐漫上了慌乱:“娘娘,娘娘答应了要救我的,我儿子……”
“你儿子的抚恤都如数给了,你却心怀不忿,纵火伤人,实在是留不得的。”来人转头示意,两个粗壮女人上来,将麻绳套在妇人脖子上,妇人如梦方醒,忙要挣脱,口中喊着:“昭容娘娘背信弃义,杀母夺子呃……”
妇人大睁着眼睛,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响,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皎洁的月光透不过泥土垒的厚墙,幽深的黑牢里,唯有跳动的火焰努力挣扎。洇透了不知多少血泪的墙上,麻绳穿过打梁,吊着一个人影摇摇晃晃,渐渐与火焰跃动的影子融为一体。
次日一早,刑部几个主事人又坐到了一次,脸上比上次更加凝重。
郝士多先开了口:“我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怪异,从咱们突然查到石侯府上线索开始,就怪异。”
刑部尚书说:“哪里怪异了?”
“先前我们全无头绪,为何突然就线索清晰、证据确凿了?”
右侍郎说:“这也是先前我们累积的努力,一朝奏效了嘛!”
“这又不是读书,何来厚积薄发之说呢?刑部办案,讲究一个线索完整、证据清晰,可查到侯府非常偶然……”
“庸之绕住了,你办案这么多,难道还没经验?”刑部尚书笑道,“早先的板栗案、铁石案,哦,还有更早的白松木那事,不都是偶然碰见一个人,无意中听他那么一说,才找到了关键一环?咱们这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何况陛下也没有苛责我们,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