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干人等带进永安门,放在天门殿前,着人看守,卢恒自己入殿禀报:“陛下,娘娘,臣去温封侯家中拿人,却意外得知牛夫人是派的葛嬷嬷来送东西,并非男家丁。温封侯反应更是怪异,因此将人都拿了来,方便审案。”
晴翠颇为赞赏:“随机应变,处置合宜。先传牛夫人与葛嬷嬷。”
两人被带进来跪下,晴翠直接问那老嬷嬷:“昨日你家夫人是派你去给温婉送东西?”
葛嬷嬷抖如筛糠:“是,是。”
“可温婉身边宫人说,来的是男家丁,怎么回事?”
“是,是老爷给换了,”葛嬷嬷说,“奴婢拿着包袱出了门,老爷却带着团圆追出来,让奴婢把包袱交给他。”
牛夫人疑惑转头,目露讶异。
晴翠又问:“温封侯为什么要换人?”
葛嬷嬷摇头:“不知道。”
“此事你有没有告诉夫人?”
“没有,老爷不许说。还叫奴婢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团圆回来了,跟奴婢对一下宫门口的情形,好说与夫人听。”
牛夫人皱起了眉头。
晴翠转头看宫正:“把那包袱给她。”又问牛夫人:“你看看,东西有没有被调换?”
牛夫人一一看过,抬头答道:“娘娘,东西没有差误。”
晴翠脸色渐渐冷了:“把那家丁带进来。”
团圆被带进来,晴翠也不用女官代为开口,直接问道:“昨日你到宫门口送东西,这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温封侯因何要你换了葛嬷嬷,仔细交代!”
团圆知道上头坐的是皇后,头也不敢抬:“小人昨天一早起来就去外头屙屎,然后去买柴火……”
“住口!”刘嬷嬷皱眉道,“粗俗的话不许说,与案情无关的不许啰嗦!”
晴翠笑道:“无妨,他们这是紧张了。团圆,你先说说,温封侯为何叫你替换葛嬷嬷?何时吩咐你去办这事的?”
团圆忙点头道:“是,是。小人昨天中午拉了柴火回来,正在堆柴垛,老爷突然来跟我说:‘先把活撂下,立马跟我走。’小人想着把手里的那捆堆上去就走,老爷等不及,夺过柴火丢在地上,拉着小人就出了门。走到街口追上了葛嬷嬷,老爷就叫葛嬷嬷把包袱交给我,又吩咐葛嬷嬷不许回家,等着我回来。”
交接这一部分团圆与葛嬷嬷描述得一致,两人约定的碰头地点也对上了,显然并未说假话。
晴翠脸色更冷,又问道:“你们夫人说包袱里的东西没换,那温封侯为何要换你去送?”
“因为老爷要小人传话。葛嬷嬷被撵走后,老爷说:‘你去宫门口,客气点,跟守门的说今天冬至,想见小姐一面,亲自把东西交给她。给你二两银子,要是不让你见你就把钱给侍卫,让他们帮帮忙。使不着还拿回来给我。见了面你就对她说,你是夫人派来的,再给她传一句夫人说的话。’”
牛夫人已经呆了,颤声道:“他要你传什么话?”
“我们年过四十绝了嗣,只剩你这么一个女儿,又无用拖累我们。现今想纳个妾生个香火都被御史参了,说有女儿不算绝后。你害我们至深!”
看着牛夫人惨白的脸色,晴翠缓缓闭眼。
凌清辉霍然起身,直愣愣冲出去,对着温封侯就踹:“就为了个不知能不能生出来的东西,你硬生生逼死亲女儿,你还有没有人性!不是看你女儿面子上朕早剁了你个嫖娼老乌龟,你以为你多有脸!”
牛夫人怔愣愣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的婉婉没了?”
晴翠轻轻点头:“昨晚她自缢了。”
侍卫们匆忙劝着拉开皇帝,凌清辉气得手都在抖,听到晴翠吩咐女官出外传召刑部,凌清辉大喝:“还等什么刑部议处,直接拉出去砍了!”
晴翠说:“今年大赦,砍不了啦!”
“十恶不赦!”
晴翠叹气:“那你还得先改律令。子女杀父母是十恶,妻杀夫是十恶,可父母杀子女、夫杀妻,莫说十恶,就是量刑也要先衡量是否存在儿女不孝妻不贤。即便死者全然无过,行凶者也就关个十年不到。温封侯还不是亲自动手,你还是交由刑部议处吧。”
皇帝气得大吼:“传郝士多,今天就改律令!”
明璋小声问:“能改吗?”
晴翠小声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能改个屁!三纲变了,他还当什么皇帝?”又使眼色给众人:“先把人带下去,暂行关押,别叫陛下看了生气。”
侍卫们提着温封侯与牛夫人,临时找了个放杂物的房间丢进去,有那嘴上缺德的还嘲笑:“你们夫妻在此过夜,说不定明日就有香火种下了呢!哈哈哈哈哈……”
卢恒喝道:“小畜生,这话莫说叫娘娘听见,就是陛下赶巧听到了也得揍你个半死!人家没了女儿,你在这说些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门外人声渐渐消散,牛夫人呆呆看着墙壁,如同傻了一般。
明璋被老父亲抱了足有一个时辰,饭都没能自己吃,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凌清辉哄着睡了午觉。擦擦汗出来,明璋苦着小脸抱怨:“我爹发什么疯!死的又不是我。”
“你可别死啊活的乱说了,他听到还得发疯,”晴翠拉着女儿出来,又压低声音说,“他赐死你两个哥哥,其实是为了你我。但说到底也是曾经抱在怀里的亲儿子,没可能不心疼。我看他今天也有点怨恨自己心狠的意思。瞅个什么合适的时间,你自己上个表,请求恢复你哥哥们宗室身份吧。反正人都死了,争不过你,你也得刻意塑造仁德形象了。”
明璋点点头:“知道了。”说着又叹气:“二哥要是不发疯就好了。”
“都是命。别想那么多了,你也去睡个午觉吧。”
“你不抱着我睡嘛?”
“温婉的后事还没安排呢,你去睡吧。”
晴翠打发女儿去睡觉,又与刘嬷嬷商议:“究竟她也没有参与谋逆,只是被皇后连累才遭贬。先按照低等宫嫔的级别预备,唔……就照宝林的等级吧,看陛下是否打算追封,若追封再说。”
午觉睡醒又出了大事,侍卫慌慌张张来报:“牛夫人把温封侯杀了!”
晴翠与凌清辉大惊:“你们怎么看管的人?”
“实在是没听见动静啊!刑部郝士多方才过来,臣便带他去关押二人的柴房,打开一看全是血,牛夫人拿着柴刀和一个铁楔子,瞧着可吓人了。”
凌清辉揉揉额头:“去前头接着审吧。”
牛夫人仍旧是那副呆愣样子,说话却很有条理:“人是我杀的,我也知道杀夫是剐罪,可我不能不为我女儿报仇。”
晴翠感叹道:“我虽与温婉不睦,却敬佩夫人这番舐犊之心。温婉泉下有知,不会愿意看你因一个糊涂人而惨死。”又对凌清辉说:“请陛下减免其罪。”
凌清辉正在气头上,本就打算直接赐死温封侯,只是牛夫人自己动手又让他心里有些疙瘩,然而晴翠开了口,他也只好说:“此为大恶之罪,然而温封侯殴打妻子、将其折磨疯癫在前,罔顾人伦、逼死亲女在后,其妻闻爱女噩耗,疯病发作,误伤温封侯,致使其不治而亡,也算因果报应。就……命牛氏出家吧。”
晴翠便说:“不如就让牛夫人守墓吧?青灯古佛也是孤苦伶仃,还不如守着女儿的墓。”
凌清辉叹道:“就这么办吧。追封温婉……她原是从四品姬,就恢复这个位份吧。也好有个祭奠。”
牛夫人谢恩。
凌清辉终究是愤懑难平,下诏痛骂温封侯为夫无情无义,为父冷酷刻毒,命弃尸乱葬岗,又下旨令刑部修订律法。
刑部顾忌君臣父子大义,度量着将父母杀子女加重了刑罚,又增加了一条“以言语逼迫凌虐,使其绝望自尽,亦同亲杀论处”,交了上去。
晴翠又添了一条:为男嗣而逼杀亲女,则绝灭嗣子、嗣孙,其人以杀人罪议处。
令旨既下,朝野震撼,腐儒村夫皆以为纲常错乱、天地将崩。晴翠不以为意。
数日后,距京城三十里外贺荡山,有石裂山崩之巨响,大蛇行于野而不伤人,猛虎居林下与家犬嬉戏。傍晚,京城烟霞满天,瑞霭蒸腾,深冬之日,竟至戌时方息天光。
时人震撼,议论纷纷。
不知从何处起始,渐渐有人宣称:“此是祥瑞之兆,当有女主天下。”
传来传去,越发有鼻子有眼,朝堂俱知皇帝现今膝下唯有一女,民间也有不少人知晓此事,自然便将此事联系了起来。
民间街头巷尾对此非常不满:牝鸡司晨,如何使得!
更有愣头青上书直言:昭德乃帝号,请为公主更易别称。
凌清辉将上书的人打了一顿,回去问晴翠:“你弄的?”
晴翠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还没过年,小麒麟现在才五岁!”
明璋对此忧心忡忡:“我是不是快要被废了?”
凌清辉说:“别瞎琢磨,废了你,将来我指望谁去给我上坟?”
三日后,皇帝降旨:祥瑞既出,乃盛世之兆,明年改年号为建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