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耕时，今年皇帝行耕耤礼，照样带着明璋，还让她学着推一推犁耙。
    半大孩子推着犁不过是完成礼仪而已，前头晴翠拽着，后头凌清辉扶着，明璋推一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犁，回头看看柔弱的父亲，忍不住发愁了：“妈妈，我爹说将来长大了让我替他耕地，我要是耕不动怎么办？”
    “有我呢！怎么给你爹干的也照样给你干。”
    “妈妈，那等你老了没力气了，我要是干不了可怎么办呀？”
    晴翠回头看着她笑：“那你年年来一趟也是尽了心了。耕籍礼与亲蚕礼，要义不在于让你亲自耕地纺织，而是让你知道小民之辛苦，治国理政时多为百姓谋福祉。让天下人吃饱穿暖就是为君为官最重要的职责，否则百姓为何将你捧得那么高？”
    朝中老臣又听不惯了，回去后便上奏：“男耕女织，方是正道。今使公主参与耕籍礼，则亲蚕礼将何人耶？”
    凌清辉答道：“朕行耕籍礼，皇后协助；皇后行亲蚕礼，朕亦当陪伴，为之登高采摘。互相体谅，彼此扶持，方是夫妻和睦理家之道。公主乃天子天后之女，自当两处随行，尽知俗务。”
    果然亲蚕礼当天，皇帝率李奇等大臣摘桑叶，亲捧竹盆献与皇后，明璋手里抓着两个胖蚕，带着一群小姑娘欢蹦乱跳。
    俄而行亲蚕礼毕，又跑去外头搭好的芦蓬里，皇后带众妃嫔烧水，皇帝自己架锅倒油炒肉末炸土豆丁，放酱加黄花菜倒水一气呵成，又把官员诰命们撵到一边：“不用你们插手，你们自去用饭。”
    众臣讷讷，不知如何是好。韩尚食上前笑道：“诸位大人请移步，下官等协助陛下完礼。”
    皇帝做菜上升为“礼制”就好办了，不是咱们干看着不动手，是“不配”啊！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让开。尚食局几个宫女连忙展案操刀，擀面切条，蔬菜切丝，又将一早调好的各样小菜装盘。
    一时皇后那边水也开了，凌清辉将擀面条下进锅里煮熟捞出过凉，盛入碗中，码上黄瓜丝、水萝卜丝，舀两勺炒好的酱料浇在面上，亲自分给英秀宫男女孩童们：“不够还有，放开了吃。”
    玩了这半天，小孩们早都饿了，捧着碗还记得嚷两句“谢万岁赏”已经是孩子里头成熟稳重的了，大多数都忘了皇帝老爷是个啥，抱着碗就去拿筷子吃饭。
    明璋端着小碗，晴翠捧着大碗，两人呼啦啦吃面，时不时还要凌清辉加点卤子来勺小菜。
    众大臣坐在对面篷子里啃着肉干馍片，各个无语问苍天：春游来了？
    凌清辉兴致高昂，端着碗坐在孩子们中间，给她们讲豆角土豆红薯等菜蔬何时传入大夏，凭借此物多养活多少人。晴翠也说：“如今一到夏天，宫中多叫苦不迭，厌倦了丝瓜黄瓜豆角，其实这是好东西，能养活人。宫里吃腻烦了，可以加料配肉，浓油赤酱香得很，民间百姓连水煮都要集中等族里开大灶，豆角煮不熟容易吃死人，很多人仍是舍不得柴炭，黄瓜最好，都可以直接吃。”
    小孩们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又问怎么种，凌清辉看着高兴：“三十里外朕还有个庄子，那里专门种这些，横竖离着也不远，待会儿吃饱了饭带你们去看。”
    一番话说得孩子们欢蹦乱跳，各个乖乖吃饭，乖乖交碗，看得宋静怡母爱爆发：“我都想养着她们了。”
    海诗政笑道：“等你亲自养了就发现孩子淘气闹人，乖的时候少，气人时候多，又得气得哭。”
    宋静怡说：“谁不知道？可看着一群小孩子整整齐齐排队，我又觉得可以忍受她们淘气了。”
    晴翠凑过来说：“你且等等，一会儿她们就要现原形。”
    果然，明璋一路跑过来：“妈妈妈妈，我要骑马！我要骑着小马去田庄！”
    其他孩子也来了兴趣：“皇后娘娘，我们也想骑马！”
    晴翠咧嘴：“我说什么来着？”
    好在一路都是平整土地，也无山猫野兽，距离又近，春风吹拂的日子里，骑马游玩田野也不失为风雅之事。晴翠吩咐女官与众命妇：“你们会骑马的，一人带一个女孩。”又对海初雪说：“广阳，你们照看男孩子。”
    英秀宫孩子还算乖巧，老老实实被大人们抱在怀里，坐在马上也很快乐。明璋死活不肯和父母骑一匹马：“我自己有小马，我要自己骑马！”
    荣安公主笑道：“就让她骑吧，我这个年纪也自己骑马了。”
    有姑姑支持，明璋小腰杆子邦邦硬：“哼，听到了没有，我要自己骑马。公主都是单独一匹马！”
    晴翠白了女儿一眼：“先说好，你那小马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慢慢走，想撒丫子疯跑是绝无可能！”
    明璋答应了。
    荣安说得豪迈，实际明璋上马后数她最紧张，一直与明璋并辔而行，凌清辉、徐云西、海诗政等人亦不管尊卑次序，尽都围着明璋。宋静怡马术平平，只好先顾自己，但也吩咐侍卫们：“我自己能行，不必管我，去照看公主。”
    明璋被围得水泄不通，莫说撒欢，就是正常前行都有些困难，连小马也有些焦躁不安。
    晴翠实在受不了了：“你们骑马撒欢时候希望四周都被围着吗？”
    海诗政说：“道理我都懂，可是她才六岁嘛！”
    “你倒是回忆回忆，你刚骑马时候什么心情？”晴翠歪头笑看她，“反正我学会那天，骑着马在猎场转了三十二圈还不想回来！”
    海诗政嘎嘎直笑：“我记得，我记得！那天回去时候，所有侍卫都跟呆子一样，全累傻了！”
    荣安笑道：“嫂子，你方才还拉着小麒麟，硬要她和你骑同一匹马呢！”
    晴翠逗她：“好意思说我？是谁先贴着她的？嘴巴上说得豪气冲天，实际数着你最紧张。”
    荣安一扁嘴，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众人依照晴翠建议，略微散开，留出马匹之间前进距离，小马晃晃脑袋，轻快地驮着明璋前行。
    道路两边是辽阔田地，再远处是桑林农舍，一群戎装女子，也挎宝刀，也缀明珠，鹅黄朱红、淡青柳绿，春日里纵马高歌，微风拂面，零星小雨点在额头发间也不以为意。
    待众人回到明春苑，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大人们都累得不行，小孩们精力足，玩了一天还没消停，缠着晴翠叽叽喳喳不肯分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喊个不停。
    凌清辉便说：“你陪她们去英秀宫，我去向太后请安。”
    晴翠有些犹豫：“这……回来了不去省昏，似乎有失孝道。”
    “你这是公务未完，奉旨抚孤，我自会与太后说。”
    一到松鹤斋，凌清辉先行大礼，一连串关心询问：“母亲今日身体可好？可还头晕吗？膳食是否合口？”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快起来快起来，你今日必定劳累，回来就与你媳妇歇着便是，何必再来看我？”
    “晨昏定省是礼数，岂能荒废？我们路上也惦记母亲呢！”凌清辉又将晴翠被英秀宫孩子缠住不能来的事说了，“我想着这都是孤儿，皇后理当布施仁爱，叫他们有君父可依，有母后可亲，沐浴皇恩。”
    太后也的确没有发怒：“这些孩子的父母为国捐躯，你们便是他们的依靠，是该多照料些。”
    凌清辉挑着今日发生的趣事说与太后听，逗得太后直笑，一时云嬷嬷进来禀报：“尚食局来送饭了。”
    太后诧异道：“怎么，你不回去和你媳妇吃饭？”
    “不回去，今天尚食局做炸酱肉丁面，我瞧着也不难，已经叫韩尚食备好了菜，晚饭就做给母亲尝尝，”凌清辉兴致勃勃，转头吩咐云嬷嬷，“嬷嬷去跟韩尚食说，备好的菜蔬送去小厨房，我为母亲煮面。”
    太后忙拉住他坐回来，说：“我今日起得晚，日落前才吃了第二餐，晚上就不吃了，你不要这般劳累。”
    拉扯半天，凌清辉再三问道：“真不吃吗？”
    “老了，克化不动，”太后笑劝道，“知道你孝心虔，可咱们堂堂天家，做什么非得亲自下厨呢？没得累着你撑着我。你来陪我说说话就很好。”
    凌清辉颇为遗憾：“嬷嬷，那就传膳吧。”
    尚食局宫女逶迤入殿，静静上菜，太后又笑道：“今天亲蚕礼，你该去永福宫和你媳妇孩子吃饭。”
    “这帮小孩今天全都玩疯了，晴翠八成回不了家，来之前我也跟她说了，在松鹤斋吃饭，叫韩尚食直接把饭送来这里。” 凌清辉自己拿了碗，夹菜吃饭。
    太后半倚靠着软榻，看儿子吃饭：“英秀宫孩子虽然小，却也懂事。晴翠和元麟还得是回宫吃饭，你又缺了席。”
    凌清辉满不在乎：“回不回去的什么妨碍，少了我又不是不能开饭。”说着又夹一筷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