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援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十四岁的失恋才是对明璋的第一次爱情打击。
少女的挫败来得太过突然,明璋足足在狩猎场疯了三天才好些,只是仍然蔫头耷脑,闷在自己房中不愿意出来。
晴翠和凌清辉并不知道详细故事,叫来侍女,侍女却摇头:“奴婢万死,竟未察觉。”
再问明璋,明璋也不肯告诉他们:“你们不要问是谁,也不要问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我只能告诉你们,爱情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我以为它很美妙,很动人,充满了真挚和纯情。可事实根本不一样!”
明璋愤怒控诉:“他是个大骗子!坏东西!你们男人果然都是狗!”
晴翠无声咧嘴狂笑,凌清辉无奈摇头,努力对她做表情。
晴翠花了好半天才收回笑容,改为一脸的理解和关怀,与女儿并排坐着:“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明白什么呀!”明璋哭丧着小脸,“你刚才笑得多开心我全都看到啦!”
晴翠尴尬扭头。
明璋很伤心:“阿爷有爱情,阿娘也有爱情,就我遭遇了大骗子!不公平!”
晴翠说:“世间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呢?不是所有人都有爱她的父母,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两情相悦的爱人。我有爱情没亲情,你虽然遇到爱情骗子,但你还有我们呀!还有人既没有爱护她的父母亲人,也没得到丈夫的尊重和爱护,这样一想是不是你的境况还算可以?”
“我凭什么就不能都有?”明璋愤愤不平,“等我当了皇帝,就选一万个十八岁美男给你当侍卫,我看阿爷还能排第几!”
晴翠大怒:“你不要自己遭遇了挫折就来挑拨我们的感情!”
明璋说:“我现在立即指出你话里的问题:你根本没否认会对美男动心,也没说你不要他们,你甚至都没说只收一部分剩下的留给我,所以才会说我在挑拨!”
晴翠捂脸败退,推一把凌清辉:“你的闺女你自己去哄。”
“咳,小麒麟,爱情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在遇到你娘之前,我从未想过拥有爱情这种可能,”凌清辉看了晴翠一眼,“当然,你娘也一样。甚至她遇到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个想法。田野的草在为了生存发愁,八角玻璃房中的兰花也在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发愁。”
明璋更伤心了:“所以只有我在不该想爱情的年纪幻想些有的没的?”
晴翠和凌清辉同时笑起来:“我的宝贝,当然不是。”
晴翠说:“没有什么该不该,这年纪可以豪情满怀,也可以柔肠百种,王法又没说不能一个人同时有两样。你不必自责。”
凌清辉甚至还有心情感慨:“青春年少的时节,为了一抹白一身红心动,都是理所应当的。”
明璋看着父母:“哪怕为这心动闯了祸?”
凌清辉笑着点头:“是的,哪怕心动冲动闯了祸。”
明璋方才好转了些,小心地问:“你会替我收拾烂摊子?”
凌清辉点点头。
明璋表情更期盼了点:“我要是把妈妈的计划搞砸了没兜住,你替我兜住?”
凌清辉更加坚定地点头。
明璋松了口气:“也许不会那么糟糕,我有及时吩咐……嗯嗯,总之我是没有忘记朝政大事的,但我不能保证那个最糟糕的可能不会发生。”
晴翠说:“事情没发生之前,我们只需要做好防范,除此之外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有什么罪过能比我冒名顶替入宫还隐瞒真实情况更大?欺君忤逆犯全了,就差个谋反了。当初我也吓死了呢!早知道你爹眼里根本不叫事,我早告诉他了……唉!”
明璋模仿着她的语气:“唉!早告诉我爹也不至于幼容姐姐就这么跑了。”
晴翠怒道:“我真想揍你!”
明璋连忙起身坐到老爹那一边:“你答应过替我兜住的。”
看明璋情绪好了些,凌清辉笑问:“那么现在,我亲爱的小公主,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风霜打伤了初春的花朵?”
明璋表情再次悲愤起来:“是阴谋诡计!是权势富贵!是世人那颗被利欲熏坏的心!”
凌清辉努力跟上女儿的思路:“那我给你打多多的珍宝首饰,做一千件华丽衣服,让他知道谁才是掌握财富的人,怎么样?”
晴翠说:“失恋真是天底下最令人痛彻心扉的事了,那点衣服首饰哪够安抚孩子受伤的心呢?不如你送她一个太女册封礼吧!”
凌清辉有些诧异:“突如其来?”
晴翠坦然点头:“突如其来。”
凌清辉想起那年他执意册立德妃,群臣跪御门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个坏笑:“猝不及防?”
晴翠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猝不及防。”
皇帝与妖后肩碰肩头抵头,对视一眼,嘿嘿嘿坏笑许久,凌清辉从荷包里翻出浮光跃金印,递给女儿:“金光可破阴谋,宝印代表权势。去处理善后吧,让那些算计你的人认清楚,在你面前伏地叩首才能获得他想要的权势。”
明璋本来对他俩又腻在一起颇为幽怨,但猛然得了司政副印与正式的储君名号,喜悦到底大过悲伤,又有些忐忑:“我要是处理的时候又出了问题呢?是不是过两年再接印比较好?”
晴翠一挥手,颇为豪迈:“这有什么,你爹皮糙肉厚,扛得住一次小失败。”
凌清辉也说:“听你母亲的,这不算什么。你看千古帝王,在美色上坏事的多了去了,一时沉迷无妨,及时醒悟别毁了朝政就是明君。”
明璋便说:“可是朝堂上就有好多人说你不是明君,说你宠爱妖后。”
两人又嘿嘿嘿笑起来。
明璋气道:“还有人说你俩不是真爱呢,笑什么笑!”
晴翠满不在乎:“这个我早就想到了,百年以后世人兴许会说你爹根本不爱我,他灭了我那一堆真亲人,肯定是恨极了我。管他们呢!反正将来登基的是我女儿。让辉老头的‘真爱’们在粗使院子洗一辈子衣服吧!不过你可不要学你爹那么傻,掌握权势的人又多情最后会死得很惨。”
明璋看了看凌清辉:“那我爹也不惨呀!”
晴翠轻哼:“你爹要不是那么多情,现在用得着这么累给你铺路保住我啊?”
凌清辉噗嗤一笑:“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明璋试探着说:“妈妈我觉得可能人就是得有点感情,不然就变成冰冷无情的泥雕木塑了。”
晴翠摆手:“女人生来带的那点同理心已经够你用了,不用爱心过度。”
明璋又有些发愁:“那我到底该怎么对待爱情呢?如果只有我认可爱一个人就给他最好的,那岂不是鸡同鸭讲?可如果让我爱这个人却偏偏故意对他不好,我自己也很别扭呀!”
“那就选择一个志同道合的嘛!我和你爹就能聊到一起去,我俩都是有话直说,有事说事,所以都很喜欢彼此的脾气,”晴翠又忍不住好奇,“你看中的那个喜欢闹别扭使性子?”
明璋一脸警惕:“我现在是个冷酷的女人,看一切美男如长绿毛的池塘。”
晴翠和凌清辉没忍住笑起来:“长绿毛的池塘。”
凌清辉说:“我认为你做自己最好,你喜欢一个人就想好好对他,那也没必要扭曲了自己的性子。丧失人性最终害的是自己。”
明璋有些迷茫:“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那我到底该对枕边人毫无防备,还是留一丝防备?”
晴翠说:“我不能武断地下定论。因为有时候挑对了人就可以放心,有时候人还真的会变得让你不敢相信。我和你爹相遇时就能想到有今天吗?柳茂嫁入东宫时想过有一天要造反吗?我们都是活在当下的人,没有人全知全能不犯错误,重要的是及时察觉问题。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去想这其中的分寸界限,去体验与不同人相处要用的不同方式。”
明璋若有所思。
晴翠又说:“也许之后有一段时期,你会觉得你不需要任何感情,你真的仿佛一个‘冷酷的女人’,你会嘲笑爱,会觉得爱使你脆弱,使你有了破绽,无悲无喜无情之人才能登临至高。但过了这个时期,你又会意识到,爱从来不止一种,也并不是因为你有了爱就不再是那个无懈可击的战士。温柔不可怕,爱也不会杀死你,能杀死你的,是失去判断力,是失去了边界和底线。”
“譬如大夏如今万国来朝,这些蛮夷们当真是心服口服吗?未必。但我们并不需要逮住他们挨个测试是真心还是谎言。就算他们不服,又能如何呢?”晴翠一笑,“我大军的铁蹄可以随时踏平他们的家园,我大夏的文明足以让他们抛弃胡人身份,渴望被接纳成为其中一员。千百年后世人不会再记得楼兰、康居、灵鹿、胡狼,它们或者成为一个只在史册上出现的名字,或者早已变为大夏的一郡一县。他们的子孙后代只会认同自己是华夏儿女。”
明璋眼前一亮:“这就是强大的力量。”
“是,强盛之国就是如此。但我们还有一样很神奇的特质,有一天国力衰弱了,外族入侵了,我们并不会重复楼兰康居们的命运,而是心心念念记着我们是华夏人,一定要复我本土,”晴翠说,“所以做人亦当如此,你强大之时自信,你衰弱之时也不必妄自菲薄。不惧怕爱,才能不会被虚假的爱迷失了自我。歇斯底里地抗拒爱并不能真的使你强大,反而会让你遭遇量身定制的陷阱,从而真的难以翻身。”
明璋又高兴起来:“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