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内,苏云宛和零七坐一侧,伍少寒和秦沐坐另一侧,驾车之人,则由秦沐换成了拾二。
为追上流放队伍,马车疾驰。苏云宛的身子随颠簸而摇晃,零七一脸关切,伸手虚挡在她面前,预防她向前扑倒。
不久,马车渐渐减速,最后变成慢走,前方不时传来官差的催促声。
“宛宛,你上榻休息会吧。”零七小声道。
苏云宛侧身上下打量零七,见他神色如常举止自然,不确定道:“你真没事?”
零七摇头,眼底蕴含着一片柔光。
他刚才一上车,苏云宛就让他躺着。可他知道苏云宛有午休的习惯,不愿占用榻位妨碍她休息,便婉拒了。
大还丹的效用还在,他能撑一时是一时。
由于路上到处都是流民,谁也无法保证其中没有敌方的暗哨。丢了半条命的零七唯有靠吞服大还丹,才能扮演出秦君屹的精神状态。
他已然无法再承受一次任务失败的后果,便服下了大还丹。
苏云宛觉得他会被秦家父子识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夫人知晓他是替身,不愿与他配合。
她不想他再受罚,一见面便称他“子渊”,并伸手扶他进车厢,为两人的相处模式定下基调。
零七全身心投入到主子的角色中,顶着秦沐的死亡视线,表现伉俪情深。
面对唯一的榻位,主子必然会让给夫人,他于公于私,也一样。
苏云宛的倦意正浓,见零七不是隐忍伤痛的模样,便没再推辞,上榻躺下闭眼休息。
车内的三个大男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放缓呼吸,尽量减少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宛隐约听到几声闷哼,她咻地一下睁开眼睛,转身一看,发现零七正伏趴在铺着披风的木板上,全身痉挛抽搐,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披风。
伍少寒跪坐一旁,抓住零七的脉门输入内力,额上布满细密的汗水。
“怎么了?”苏云宛急忙起身下榻。
旁观的秦沐冰冷的眼神中夹带着一丝同情:“伤势发作。”
“让我看看。”苏云宛抓住零七的另一只手,将异能探入对方体内。
收到的回馈,除了后背深可见骨的鞭伤,还有浑身经络的严重受损。
在大还丹的反噬下,部分气血逆行,直接从腹腔涌上心头,再经过喉咙从口中涌出。
零七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紧紧皱起,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拿水来!”苏云宛立即取出止疼药,让伍少寒喂零七喝下。
药效发挥需要时间,苏云宛抓住零七的手腕输入异能,大力镇压暴动的气血。
零七的双眸因疼痛而变得血红,以目光描绘着苏云宛的面部轮廓,想要说什么,却又涌出一口血液。
“大嫂,让我来吧。”秦沐突然发声,蹲至苏云宛身旁。
苏云宛却没有松手,淡淡瞥了一眼,继续用异能为对方治疗。
零七感觉到体内快要将人逼疯的疼痛渐渐消弭,沉重的晕眩和倦意袭来,却竭力睁着双眼,不愿眼前的倩影消失在瞳孔中。
重伤的他已经失去克制,遵从内心的本能,追寻生命中的色彩。
“大嫂!”秦沐带着隐怒和恐慌的低吼响起。
身陷绝望的疼痛时得到救赎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再这么下去,零七就废了!
“您若真为了零七好,就请收手!”
伍少寒看出零七目光中的不舍,一阵寒意自脊骨传至全身,紧跟着劝道:“夫人,让我来吧。”
苏云宛收回手,面色极为难看:“影卫营有规定,不让外人疗伤?”
这话让秦沐和伍少寒不知该怎么接,两人对视一眼,秦沐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云宛伸手一点零七的睡穴位,零七遗憾地闭上眼睛。
“把他移到榻上。”
秦沐和伍少寒合力将昏迷的零七移上榻,苏云宛才转身下车。
“大嫂,对不起,”秦沐追上苏云宛,走至无人处后,第一句话便是诚挚道歉。
苏云宛猝然转身,紧盯着秦沐的眼睛:“我不明白,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沐迎上视线,严厉道:“要是零七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必遭刑杀。”
苏云宛皱眉:“什么是不该有的念头?易主吗?”
秦沐:......
苏云宛深知秦沐的影响力,他若在秦君屹面前说些什么,难保秦君屹不会起猜忌之心,便干脆道:“待你大哥回来,我让他将零七给我,他再重新找一个替身。”
“不可!”秦沐急呼一声,赶忙劝阻,“秦家有规定,唯有家主及继承人,才能享有影卫。况且,培养替身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零七的任务无人能取代。”
“既然他这么重要,为何又要将他往死里罚?”苏云宛着实不理解,这一路秦君屹要想行动自由,必然要零七掩人耳目。就算零七受伤正好符合对外的形象,可一旦因精神不支露出破绽,损害的还不是自己?
秦沐却道:“这是影卫营的规矩,要是轻易放过,其他影卫如何管束?”
“我没说要放过,但还有延后论处、将功抵罪等多种方式。”苏云宛
“没有。”
苏云宛猛地看向秦沐。
只见他面露凄色,目光悠远,似乎陷在某段回忆中:“对秦家的影卫而言,功是功,过是过,从没有相抵的可能,也没有延后处置的先例。”
苏云宛红唇紧呡,为这一特殊群体感到悲哀。
“大嫂,您或许不知道,我大哥从小接受残酷的继承人培养,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遭受比旁人更加严厉的惩处。慈不掌兵的信条,早已深深刻入我大哥的灵魂深处。
而且我父亲铁血无情,严禁大哥做出任何有失身份的行为,也大力扼杀我大哥心中的柔软,不让他有任何软肋。
这也是为何伍少寒跟了我大哥多年,依然循规蹈矩等级分明,不能如好友般轻松笑谈的原因。
如今大哥历尽千帆归来,最在乎的人非您莫属。我恳求您多体谅一些,别为了外人伤害夫妻感情。”
当初他身陷绝境向大哥求助,其实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心中却并未抱有太大希冀。
因为他知道,大哥外冷心热注重亲情,却处处受制于父亲。若要救他,必然先过父亲那一关。
而要过父亲的关卡,往往伴随着鲜血的代价,还十有八九不能如愿。
正因为此,当他在刑房看到大哥逆光而来的挺拔身影时,才会感到那般的庆幸和痛苦。
苏云宛听他说完,心中充斥着酸涩和怜悯,可还是道:“我有我在乎的人和事。”
秦沐很清楚万事有度过犹不及,并未再多说什么。
两人返回马车,零七已经昏睡过去。
苏云宛坐到榻沿,以把脉之姿,将治疗之力渡入他体内,治愈蚀骨散带去的浑身内伤。
秦沐见零七毫无知觉,便没再多言,只是眉间微蹙,久久未能展平。
半下午之际,钟威率偏离官道,率领队伍往上山的小道走去。
因食物缩减、病邪入侵而体虚身弱的流放犯人们抬头,看到高峰耸入云间,情绪瞬间崩溃,做出前所未有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