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些虚心求教的话语,却让杨宇霆由衷地打了个哆唆。
“姜飞澜,你……”
面对这张脸升起的菜色和难以应对般的语塞,姜诚眨了眨眼又笑了:“说说看,反正这儿也没别人!”
多年之后,眼前的这小子被张汉卿击毙于老虎厅——搞得整个关外军政动荡,差点惹出弥天大祸来。
姜诚始终对这段历史里的纨绔少帅嗤之以鼻,认为他这是自断大腿的败家行为。
但这一路走来看杨宇霆这反骨,一直在主子们的底线上横跳;再对上如今这副讨人厌的德行,他是越发觉得少帅干得漂亮。
不过杨宇霆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透眼前的少年督军,居然能预见自己的结局——
眼下的他,只是始终绷着一张脸,对他的轻蔑很不满意。
甚至,都有点后悔自己来见他。
“飞澜,我找你面谈,也是因你我的交情……你又何必出言讽刺于我?”
杨宇霆一手撑在车厢的沙发扶手上,似乎要站起身,但定了两秒钟还是稳坐下来。
他,舍不得走。
斜挑起下巴回望过去,姜诚眼底泛起冷笑,自己给杨宇霆的好处远比大帅给的丰厚,
眼下他能舍得跟大帅掰,却舍不得跟自己掰。
放眼整个北洋,他这样的主子,必然是独一份的。
用了很大决心,杨宇霆还是开了口:“你姜家如今势头这么旺,常备军不必提了——若是战事紧急征调,热河吉林一口气能征出多少人来,谁都不好说。”
“吉林全境光复,再加上图们江的出海口,要不了几年,你姜家盖过张家也未尝可知……姜飞澜,你有才学能力也有野心,这样的人,再好的东家也得防着吧?”
“我也就挑明了跟你说,姜家迟早得成为奉军的众矢之的,你,还有你爹姜景炎,都得,”
哪儿还有耐心听他这危言耸听,姜诚狠狠把抽了半截的香烟压进烟缸,摆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总参谋长怕是多虑了,”
对方屁股沉,他可坐不住了,起身便是一字一顿道,“帅爷防不防我们是帅爷的事,我们父子不过是为奉军尽忠,为东北尽力——”
“至于别的,别说干……想都没想过。如今是帅爷主政,未来必是汉卿上位;老张家始终是咱的东家。”
说到这里,姜诚已没心思跟他多扯了,而是托辞冯庸那边邀自己和张廷雪打牌,这便过去不聊了。
他知道杨宇霆要说什么,可偏偏不能再往下听了。
其实杨宇霆的话一点没错:
就算东家再怎么深明大义,也不可能对一个势力过大,而且是越来越大的家族完全放心。
再者这次奉天会面,姜诚心里也明白,杨宇霆尽管存着私心,打算靠着挑唆他和大帅的关系,从中左右逢源获得更多好处;
但奉军防着他吉军,也是不争的事实。
姜诚凭窗站立,冷毅目光转向军列外快速后退的沃野千里,耳边传来一阵阵靡靡之音:
这次出发,张汉卿远比之前更“胡作非为”了些,竟故意找了十数名歌女舞女,连日的寻欢作乐喝酒跳舞。
若只是他还好,但这次锦州会面,夫人于凤至也随行——那纨绔应该是故意的,用这些歌女舞女,让跟自己有冲突的夫人吃醋生气。
姜诚和张廷兰都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杨宇霆才能抽出这个空,跑到他的车厢来。
待杨宇霆离开,张廷兰等人却也没返回,应该是去“歌舞车厢”躲着去了。
抽完这根烟,姜诚也无心再办公,而是也整整衣着往那边去了。
一路随着靠近,那欢快的西洋爵士乐越来越响,守门的哨兵一见是他,立刻站得笔直敬礼。
进门眼瞅一节车厢被完全改造成了临时的歌舞厅,除了乐队竟还有彩灯装饰贴了海报……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坐拥衣着暴露的美女,席间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张汉卿了。
“哎呀,这不是咱吉林督军吗?”
一眼看到自己也到了,张汉卿满面醉态地捏着酒杯,遥遥对他一比做了个“敬酒”姿势,“来来,难得您这百忙之中抽身出来啊……来坐下喝两杯!”
“云霞,赶紧给安排着啊!”
说着,竟还对斜身贴在他身上的妖艳女子挤眉弄眼,而那女人正把目光转过来,便是眼睛一亮。
要知道姜诚的生母,是当初晋阳县城远近闻名的美女,他的相貌本就在关外算的上头挑人才——再加上属于军人的颀长坚实的身材,和日渐硬朗冷肃的将军气,足以让任何女子们一眼青睐。
“哟,这一定就是张公子您反复提到的姜督军!”
那云霞没吭声,被张汉卿搂在怀里的女人反而笑容满面地开了口,“真是古话里头说的呀,一表人才啊……”
这些个女人醉醺醺的,纷纷对他投来最原始的欲望火光……而姜诚不知从哪儿来了股脾气,冷盯着他:“茂宸呢?”
刚走进车厢的时候,姜诚便环顾四下压根没看到郭鬼子——而冯庸张廷兰等人就算作陪,也没有像少帅这般“投入”,只是端坐着喝喝酒,听听音乐罢了。
为了布置成舞厅,车厢所有的窗户都被挡上了厚木板,仅仅几个彩灯光线很差,张汉卿又喝了不少酒,压根没注意姜诚已骤然变了脸。
善于察言观色的冯庸刷一下站起,上前揽住姜诚的手臂:“啊飞澜,郭教官你也知道,他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的——”
“咱这也许久没见了,汉卿又是从前线归来,我这意思是趁着大家得来有空,一块坐下来乐呵乐呵!”
知道他这是明显给几方台阶下,可此时姜诚看着张汉卿喝得脸红脖子粗,还跟那些个女人不干不净,他登时沉了几分道:“乐呵?是什么时候能轮的上乐呵……”
“京城把爪子都伸咱关外的被窝里来了,眼瞅摁个外来户让咱难受——你们这一个个还有心思在这儿乐呵!”
他声音越说越大,奏乐顿时齐齐休止,而歌舞场中的你推我搡也是瞬间噤声。
张汉卿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大跨步上去,便把他拖了起来。
“飞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