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解恨似的把这些话吼完，张学成一回身就打算离开，可就在转身的同时，赤红的双眼顿时触及姜诚的目光，一秒钟都没用便怂了软了。
可转瞬面子作祟，他竟对着姜诚哀嚎了句：“听着没？老子不干了！”
女眷和手下们齐刷刷地把头一转向姜诚，刚才还乱烘烘惊叫和劝人的女人们因为督军大人的神情齐齐噤声。
整个前厅顿时一片死寂……场子，就这么镇住了。
但姜诚冷眼回望着他属实好笑，因为对方声音极度沙哑，显然是刚才大喊大叫吼破了嗓子——
而且看他那夹杂着委屈和裹挟的神情，倒真不像在辞呈，他这话听来倒不像辞呈，反而有点求救和找面子那味。
“真不干了？”
姜诚低眉一笑，旋即做出副严肃神情，“137可是你为长官，这就要撂挑子，得跟老子好好讲讲和交接一番吧？”
可他这话一出，反而最紧张的成了张首芳，正一挺身子急着要发言，却给海蕙心马上按住了。
“他们男人的事，咱不懂——还是让咱爷决定吧！”
听到妻子这样说，姜诚淡淡一笑对着张学成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拿下军帽从一群女人身边匆匆经过。
张学成则是立马萎了，垂头丧气跟在姜诚身后上楼。
可这位吉林的最高统治者才刚刚到转角处，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急匆匆的高跟鞋声。
回身，此刻看到的张首芳一改刚才的凶狠跋扈，脸上除了焦急竟还有几分恳求。
“飞澜……不不，不，姜爷啊，我的好姜爷！”
张首芳急躁地伸出双手，死死握住了姜诚的右手，“您，您这说归说，可别欺负我弟弟啊！”
看到她这副模样，姜诚不免一笑。
偏脸又看了看紧跟着追上来的苏晓婉，他摇头笑了笑道：“我说大姐啊，看您这说的，我就勤等着欺负学成啊？”
“再者就刚才了，是谁欺负他欺负的狠了呢？总不至于是我吧？”
此话一出，马上张首芳的脸转瞬就红了。
老半天她才是嚅嚅道：“哪儿能一样——况且，我弟弟，也就我能欺负！”
张学成脸上苦涩：“姐。”
姜诚看了看这对姐弟，突然想起了原主小时候在大帅府里见过的一桩事。
那时张雨亭刚刚入驻奉天，把她，张汉卿姐弟刚接过去。
这少帅幼时捣蛋且脾性叛逆，有次惹了大祸挨他老子的暴揍，就是这位姐姐出手相护。
他懂，这位姐姐也许算不得什么温柔善良，博学娴雅的大家闺秀，可护起弟弟们绝对是来真的。
“呵，知道了。”
左手在这位姐姐手腕一拍，姜诚轻松地抽走了右手，反身拍了一把张学成的手肘，以最快的速度上楼进了大书房。一句话都没说，姜诚把军帽递给跟进来的韩明，让他准备热茶点心去，自己则是目光懒懒地皮沙发上落座。
快速掏出烟盒，他却没急着点上，而是又拽了一根扔给张学成。
“尝尝吧，沪上的黄老大托人送来的——说是拿我的名字定名香烟，我这几天都在抽，味不错，给劲！”
张学成惶恐地接下，却站在那里点烟也不是，落座也不是。
“咋，今儿上午过来的时候，不是还挺能说的吗？”
掏出英国商人送的打火机，姜诚啪地点上用力地吸了一大口，随后眼神玩味地翘起二郎腿看他，“还是我这烟，把你这能言鸟给毒哑了啊？”
一怔，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我这——还不是给我姐打急了嘛？飞澜，咱可是自家弟兄，你，可不当真啊！”
姜诚磕了磕烟灰，嘴角一撇：“君无戏言啊……咋，你这大老爷们的，拉一坨大的还兴往回坐的？”
“你已经不是长官了，有啥要紧的，现在该说就说！”
张学成一震。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怒言，竟真的让姜诚立下决断，免了自己的军职。
他这一句“君无戏言”分明已是确定了。
“行，话已至此，我这一介草民该说就说了，你这当督军的愿意听就听，不乐意听……就他妈的当老子放了个屁！”
当下，他这脸一横马上挺直腰杆向前走了两步，还把抛过来的烟狠狠按在桌上，“姜爷，我知道您这是打算整治部队，把从上到下连军官带大头兵，都来个大换血！”
“这立意，不管是他姜超六还是冯汉卿，都给我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我这心里就是憋屈，就是憋屈！弟兄们出来当兵，是把脑袋悬裤腰带上的行当，别说上阵冲锋……就他妈哪次真天降炮弹，是不是连尸首都得找不着？”
“咱弟兄们图了啥，为了啥？还不就是多搞些现大洋，自己舒坦些家里娘亲老婆孩子好过些？”
“可你看看啊，一个整军经武闹成了啥？就我旅里有好些一辈子当兵玩命的老人儿，你他妈说裁就给裁了——就给发那点散碎银钱，够干啥的？”
姜诚眨眨眼看他：“现大洋发了，回原籍的路费也发。不愿意回家的，就地都有安排……咋，既然当了兵嫌玩命，回去种地打粮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有啥不好的？”
张学成一脸苦涩地摇头：“飞澜呐，我知道你书香门第，更是一路高开猛歌见惯了大世面的人……可你知道不知道，底层的这些老兵，他们是怎么活的？”
“说到底，有些人他当了一辈子的兵，除了当兵他是真的啥都不会啥都不行——你让他们回家种地打粮，再给他们那些钱，说真的啊，再多的钱，回家也是喝酒去了！你还不如没人发几斤散篓子得了呢。”
“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军队捞钱，文官们就不捞钱？咱得说明白，他冯汉卿和姜超六是好人，下头的呢？”
姜诚很明白他的潜台词——
再好的政策，执行下去也会落个极大的偏差。
他几天前就处理了军事整理处的两个文官：俩家伙居然拿批条黑了大头兵的退伍费，再又拿去长春等地放印子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