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德这没有预兆和无厘头的行为在尼林眼里就是胡闹。
面对尼林的质问,安德轻笑出声,他用无畏的眼神打量上面落座一排的亲王殿下。
显然,刚才他的话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引起了他们持续不停的议论,有的人深思不解,有的人明显不悦,可还有的人欣赏兴奋。
视线回到主位上,尼林威严庄重的坐在上面,静静等待安德的回答,面容颇为严厉,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
“不需再问。”安德眉宇轻挑,他身姿直直的站在下面,目光坚定的直视尼林,“家族长的位置,我觉得我比兄长更合适。”
“……”
确定了安德的意思,尼林依旧面无表情,平静深沉的瞳仁不惊不动,望向安德的视线却冰凉无情。
议论声断续不止,没有安静的迹象。
一位亲王经过深思熟虑后,声音在大厅里响起:“长老的次子久经沙场,战绩显赫,血统纯正尊贵,若有心搏一搏家族长的位置,我觉得合适。”
其他人在犹豫,随后,不一样的意见出来,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说道:“这些年来,伽加家族在外的各种事务都由长子艾以出面主管,能力有目共睹,功劳苦劳不必言说,不能否认,无论是外界,还是诸位亲王,都看在眼里,家族长是谁,不必言说。”
“伽加家族千年家史,注重血统,家族长需身为纯正血族,这是必要的。”
“艾以为家族长子,即使血统非纯,可战力无双,军功伟绩数不胜数,在政场地位更是平人不能及者,我一直觉得,他各个方面都很合适。”
“此话无疑,比起表面的血统,最后的家族长还是要以实力说话。”
“论起地位,家族长的妻子莱黛夫人是第三家族长之女,其子安德的母族背景不是一个粗野丫头可比的。”
“说的太多,拼的还是血统,有些粗鄙,安德尚且年轻浮躁,仍需努力磨炼。”
“家族长应该以家族利益为重,前不久,与第七家族女爵的联姻失败,目前还没有一个解释。”
“家族长的婚姻关联家族利益和颜面,更应该慎重,这次联姻不成又能说明什么问题?不合适罢了,家族又能损失什么?”
“从公不论私,艾以性子稳重,生来适合军政战场,这些年为伽加家族鞠躬尽瘁,虽说没有母族背景,可他一人能做到如此,实力可见。”
“前路漫漫不见头,家族长的抉择是大事,一切都要慎重,择优决断,二人都有资格,有心最好,不能单方面。”
百人有百人的想法,十人有十人的意见,都无法统一,亲王们的讨论一字一句清晰有理,尼林都听记在心。
这些年,艾以在他心里一直是家族长的第一选择,尼林也倾注全部的心思在艾以身上,并非他偏心,安德曾自言无心参与这些,从没有表现过这方面的野心和志向,尼林知道,也不强求,可眼下,安德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想法,倒让他心觉可疑。
“最近,有些传闻倒有点意思,各位可听说了?”
一句话如同冰面封层,冻结了流动的时间,让刚刚肃穆的气氛更加沉重。
“贵族的传闻艳事一直都很有趣,孩子们的玩乐罢了。”
“玩乐?我倒不觉得,有人认真起来,就要麻烦了。”
现在谈起的话题,听来敏感刺耳,具体是什么传闻,主角的身份压着,没人敢摆上来挑明说。
安德心里明白,他面色一沉,锐利的断眉拧起,留心注意主位上的尼林。
见尼林没有要说的,安德出声打断他们,道:“在我眼里,兄长宅心仁厚,功勋卓着,我敬重他,以他为榜样,可是,公私分明,我觉得他并没有准备好担当家族重任。”
“一个优秀的家族长,要把生命和全部都奉献于家族,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而做到这的前提,并不容易。”安德扫视一圈,不紧不慢继续说道,“男人立业,先要心定,后说一心拼搏事业,心定则有家安家,兄长虽年长,可如今并不稳定。”
“但是诸位,我做到了。”
尼林露出一抹深意,正当他想要询问下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见她,除了主位上的尼林,其他人必须站起身来迎接行礼。
“公主殿下。”
奥菲娜姿态端庄,步履优雅,她不紧不慢的走到正中间,一步一步,从容自信,她向众亲王微点下颌,接受了他们的问候。
“各位亲王今日聚集在一起议事,没有提前招呼,贸然前来,属实不妥,长老勿怪。”
说完,她向高高在上的尼林垂眼致歉,象征皇族威严的皇冠镶嵌在发饰复杂的卷长发中,满头珠宝,宝石收取所有的光芒,熠熠生辉,阳光下的她魅力非凡,让一切为之失色。
“公主言重。”尼林面色不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冷硬,“今日所议是伽加家族的家事,公主来此,为何事?”
仆人麻利的搬来一把背椅,放置在奥菲娜身后,安德动作绅士的摊手搀扶,奥菲娜朝他莞尔一笑,面容柔情,她自然的将手放在安德摊开的手掌上,落落大方。
安德目光放柔,铁一般的臂膀放松,体贴入微,小心呵护着她落座。
二人的动作亲昵自然,气氛微妙,全然不是普通关系,奥菲娜坐下,并不在乎他们之间的互动会引得其他人什么反应。
她用随和的视线直视尼林,道:“安德已告知我,既然是贵家族的家事,我在此旁听,倒也合适,毕竟……”
她停顿一下,一只手牵上安德的手,一只手缓缓抚摸腹部,浅笑继续道:“我也想听听我孩儿的父亲,今日会替他争得一个什么位置。”
“!”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尼林难得动容,他似千年枯竭古井一般沉寂无波的瞳仁骤缩,按在一侧扶手的五指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公主此话当真?”
“这……还未成婚,公主身怀伽加家族的血脉……”
“……不可思议。”
“若大皇得知,免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堂堂一国公主,贵不可言,金枝玉叶,未来的身份只能是王后,王妃或是家族长夫人。
安德用最温柔的声音,最庄重的语气,向他们介绍道:“奥菲娜是我的恋人,未来是我的夫人,第一次与家族见面,请诸位认识认识。”
尼林控制住愤怒的头脑,缓缓站起身,面容努力维持原状,这颗炸弹炸的很响,考虑到方方面面,尼林需要确认一番。
他向一站一坐的二人走近一步,视线锁定在奥菲娜正用手轻轻覆盖的腹部上,片刻,一个陌生的神秘力量传来,微弱有劲,验证了奥菲娜所言的真实。
感受到一个新生命,尼林心里一沉,奥菲娜真的怀孕了。
安德注意到尼林的神色,他面色郑重起来,不见一丝玩笑胡闹之意,点头承认道:“父亲,奥菲娜与我两情相悦,她腹中的孩子,的确是我的骨肉。”
——
国际象棋的棋子抛向空中,又直线落下,稳稳掉在安德的手心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手里的象棋,揉搓转动,整个人在一心二用的琢磨面前只有他一人执棋的棋盘,图个自娱自乐。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安德无聊的望过去,他以为是仆人来送茶水,当看见门口站的人是艾以时,他一改刚才的烦躁和困乏,面容透出淡淡的喜悦和兴奋。
“哥哥,您来了?”安德抛下手里的东西,迎接进门的艾以。
终于见到安德,艾以见他平安无事,心情不错的样子,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安德朝艾以的左右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抢先质问道:“哥哥,茶水快把我腌入味了,您好不容易来看我,怎么不带酒水?”
“……这都什么时候了?”艾以叹口气,他无视安德的不满,语气颇有些严厉。
当事人不认同,安德长腿一蹬,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上,念道:“我倒觉得纵乐和喝酒不分时候。”
“……”艾以脚步一转,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有很多话想问安德,可太多问题,艾以不知道从哪开始。
“你……”艾以略显郁闷和无奈的扶额叹息,“你自己说吧,把该交代的交代了。”
事情突然,艾以不明白对初文一往情深的弟弟什么时候变了心,又什么时候和公主在一起,还……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等安德回答,艾以先是蹙眉询问,他不相信安德变化的这么快。
安德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表现的很自然随意,他从桌子上跳下来,给艾以倒杯茶,道:“没有苦衷,只是觉得,我不能再荒芜人生,没心没肺的当您的笨蛋弟弟。”
话说到这里,艾以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他隐隐觉得,安德这么做是为了他。
安德双手递上茶杯,认真道:“哥,我现在所作所为看上去荒谬,无论过程如何,可最后,伽加家族长,只能是您。”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艾以眉眼一冷,在他心里,家族长是他还是安德都一样,他无心与弟弟争夺这些,“我现在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也没什么,好玩,过瘾,气气父亲。”安德耸耸肩,又恢复刚开始的不正经,态度变得无所谓。
这话很荒唐,艾以太阳穴直跳,他稍稍冷静一些,问道:“奥菲娜公主怎么回事?”
为了自己所谓的“好玩”,报复和情绪宣泄,鲁莽无脑的与无辜女孩孕育出子嗣,这种行为卑劣龌龊,恶劣可耻。
“她……”安德红眸暗了暗,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我会娶她,对她负责。”
艾以用右手食指敲击左手手背,一下又一下,思考安德所言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不能认真对待她的感情,无论原因是什么,与她结婚,忽视她的情绪,这很不尊重。”艾以不相信安德是个见异思迁的人,“你清楚你心里有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一个很棒的人,和她成婚,便是与皇族结亲,族运旺盛,家族也会更上一层楼。”安德没有明确回答艾以的问题,只是给出了自己选择奥菲娜的理由。
听起来是利用,艾以闪过一抹痛苦和复杂之色,这样子为家族着想谋划的安德让他感到陌生和诡异。
“安德,奥菲娜公主不是一般人,你如此作为,风险很大。”
安德点点头,解释道:“各取所需而已,我有分寸。”
“可你会耽误她的一生,我最后问你一次,她的孩子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我的孩子。”安德凝视不远处的烛火,“您放心,我并没有欺瞒她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这也是她的选择。”
“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捆绑在家族里。”艾以语气很轻,他凝视安德的侧脸,猜到了弟弟的意图,他心里五味杂陈,“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如果艾以挣不了家族长的枷锁,摆脱不了家族的控制和视线,他身边永远不会安宁,注定无法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
“这些牺牲不必要……”
“哥,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安德偏头望向窗外,打断了他,眼底没有温度,“您说过,支持我干任何想干的事情,现在,我想告诉您,这就是我要做的。”
初令的话在脑子里回响,安德不曾怀疑,坐上家族长的位置,为了艾以,为了保护奥菲娜和她腹中的孩子,为了家族最后成为真正的万人之上,众家族之首。
“请您理解我。”
“……”艾以深深的看着他,觉得他们都很可悲,如果他的幸福是安德用自由和意愿换来的,余生,愧疚和痛苦会永远伴随他。
“叩叩。”
有人敲门,二人的谈话被终止,安德默默注视艾以的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窗外夜已深,萤火虫点亮尾巴,闪着绿莹莹的小灯,轻盈的飞舞在群花从草之间。
安德念着艾以的背影,想着接下来要走的路,要做的事,蜡烛又燃了一半,他慢慢从烛火晃动的剪影中清醒,回到现实。
在最难过惆怅的时候,思绪放松,刻意藏起来的匣子打开,初文的脸和身影浮现眼前,恋人的死是一生的潮湿,难以忘怀。
安德放空大脑,独自轻语道:“哥,我啊,没了他,注定不会幸福,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要是我以后犯错,您要记得我的好,绕了我,也绕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