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神堕道,妖鬼两界皆传是天族疏忽未及时召回神识酿成的大错,可……天族从未疏忽。
童竺并非被信徒逼迫无处偷生只有堕妖一条路走,他……是有机会回天界的。
当初他肉身尽毁, 神识重回天界,天帝长子温朝搴亲迎,八十八神将开路,八十八灵官随行,童子仙娥无数。
彼时的童竺除却草木山林,只同那小村庄里的百十号人打过交道,哪里经历过这般场面。
他们说他是白虎仅存的血脉,说他是天界无上真神,说他生来便要护一方安宁。
童竺起初听不懂这些话,直到温朝搴上前一步引到正题。
他说,只要童竺以神识为引,换西方十万群妖性命,便能以真神之尊,登星宿之位。此后镇守西方,享无边香火,受众生朝拜。
童竺……是听不得换这个字的,可他还是回了温朝搴的话,只因他看向他目光慈和,不像是恶人。
“我……没东西可换了。”
童竺这样说。
温朝搴笑着摇头。
白虎之所以是四方真神之一,是他生来便比天族众神多一法门,他能以己身与天道互通交换,世间万物一秉至公明码标价。
故只要神识在,纵使如今肉身尽毁无修为半分,他一样可以换。
换……
未来。
温朝搴要得是童竺以千年光阴为筹重开法阵,同天道换那十万群妖。只有应下,他的神识才能回归天界。
温朝搴说这些话时神情依旧温和慈悲,可惜童竺不是傻子。
那时他周口身痛楚未散神识飘摇,他口口声声说是迎接,可他......还没能踏入天界仙宫半步。
那时童竺便明白,世道艰险,天界……亦未良善半分。
童竺想不通,若以兽化人便是妖,那他这个生于山林的白虎化人是什么。
若违天逆理死有余辜的是妖,那一刀刀劈砍他血肉的恶徒是什么。
他不明白,要他以千年交换的温朝搴与要他以肉身交换的山野恶徒有何分别,神将手中金玉剑与茅草屋里的锄头有何分别,这道貌岸然的上界天尊,与饮血食肉的妖鬼恶煞……
究竟有何分别。
童竺不想回天界了,可惜有些路,一踏上就难再回头。
如果说之前种种只当芥子,那他在天界那九日,才算恶运须弥。
那九日,童竺经历神劫十六次,几乎尝尽世间苦楚。
他一次次生一次次死,他是男人,是女人,是哑巴是瞎子,是十年寒窗南柯一梦的举子,是半生富贵家败人亡的罪臣。
他是清醒的,他明知那是神劫啊,可他依旧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沉沦。
每当一世绝散,童竺睁开眼,都能看到团围而坐的一众灵官,他们诵经咏道苦口婆心,他们浩然中正善目慈眉。
他们劝他顺应天道以身为筹便能脱离苦海,他们劝他,扶危济困轨物范世便能普渡众生……
普渡?
童竺觉得好笑,他不明白什么是天道,不明白降妖捉鬼镇守一方有什么意义。在他看来,神人妖鬼上下四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该死……
那便,去刀下渡吧。
于是第十六次,他在神劫中彻底疯狂,他满目猩红不能视物,他以白虎真身屠戮一山生灵焚尽草木。
那是童竺第一次反抗,第一次不做好人。他觉得无比畅快,可火光大起时他突然认出来。
那……
那竟然是他出生的那座山。
他早该认出来的,那里的一草一木青果山泉他曾那般熟悉,还有山脚下……
童竺猛地一震,是啊,还有山脚下的村庄,还有他住在茅草屋里的爷爷。
那一刻他是庆幸的,庆幸到之前种种折磨都可以一笔勾销,因为在这神劫里,他能再见到他,见到那个干枯瘦弱,却死死挡在他身前的老人。
可童竺忘记了,这……是神劫啊。
眼前猩红褪去,他抖了抖毛刚想迈步下山,却发现脚下,有一只踩扁的背篓。
那背篓……曾装着年幼的童竺,一步一步走下山路。
童竺怔住了,直到顺着那破旧的草鞋,看见了半边身子焦黑碎裂与污泥揉在一处的老人。
童竺猛地冲到他面前,他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该如何幻出人形,只能一遍又一遍用鼻尖推着那破败的身体。
老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童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以为他会怪他,会恨他,会像所有人一样放开嗓子咒骂他。
可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痛苦,老人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朝他笑笑,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我的孙儿啊……”老人咬着最后一口力气轻叹:“原来,是只大猫儿……”
那干枯焦黑的手,在碰到童竺之前碎成了灰烟,在那绝望至极的嘶吼声中,老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神劫。
………………
回来啦!
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