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竺不肯睁眼,任灵官神将摆齐法阵也无法将他唤醒。
他蜷缩着身子,紧紧依偎着老人的尸体,直到他腐烂成一堆白骨,直到白骨再化成一地尘埃,他依旧蜷在地上牢牢贴着他的爷爷。
假的……都是假的……
他一遍一遍呢喃想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可……没有用。
若第十六次是假的,那第一次便也是假的。
若死在他亲手燃起的山火中的老人是假的,那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将他牢牢挡在身后的,将他放在竹篓里一步一步背下山的,便……也是假的。
这世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给他一点,哪怕一点点……怜悯和爱。
童竺觉得他该是伤心的,可他似乎没有,他只是觉得,他们该死。
不是温朝搴该死,不是这一众灵官神将该死,也不是刀砍斧劈哄抢他身体的人族该死。
而是四界之下茫茫众生,通通该死。
童竺终于从第十六次神劫中睁眼,他当着一众灵官神将的面结出法阵,也当真押上了往后一千年修为。
可他换得不是西方十万群妖的性命,他要换天帝长子温朝搴......一千年的寿数。
这是挑衅,是这位刚刚被信徒背叛被愚民虐杀,连受十六次神劫的少年,以仅剩的一缕神识,向整个天族挑衅。
可惜法阵未能达成,不是童竺变卦,也不是天族干涉,而是他......根本没有再一千年。
连温朝搴都没有想到,不过人界几年时光,童竺不仅搭上了肉身和修为,还将往后几万年寿命双手奉上。
“值得吗?”
温朝搴忍不住问道,回应他的却是童竺愉悦的笑声,耗去的万年寿命是真的,那他的爷爷……也是真的。
温朝搴说谎了,第一次不是神劫,他的爷爷……是真的。
温朝搴终究没能将童竺困在天界,不是敬重,亦不是怜悯。
而是童竺企图在法阵中押上神识,换四界崩裂众生受难。
他不肯以神识为引,却……甘愿以神识为祭。
只是那时无人想到,这缕神识离了天界温养竟还能找到活路。
更无人想到,为了保存真神血脉和这与天道争命的法门,童竺不修鬼道也不入轮回,他硬拼着趟火海渡忘川,入了妖族。
有一点他没想错,只要骨头够硬,真神白虎,一样可以成妖。
如果可以,这段往事童竺这辈子也不想对南棠提起。
天谕现世,童竺从未如此开怀,不是因为他省却了献祭神识这一遭,而是天道当真长了眼,降世的妖女当真长了眼。
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也长了眼。
背叛他的人族,逼迫他的天族,上下四界或鬼或妖都逃不掉悲惨收场,童竺……怎能不高兴。
四界崩炙如何,连他一同死了又如何,他没有需要庇佑的人,也没有不得不完成的事,按真神年岁而计,童竺尚未成年,可他已经历经十七世因果轮回,他早玩腻了。
有一件事童竺从未隐瞒,此番再入人界,除了找些乐子,童竺别无他想。
只是这乐子不是寄情山水,也不是贪恋红尘,童竺只是想亲眼见见,见见这天谕的妖女如何灭世,见见四界之争何时爆发,见见什么是海沸山裂生灵涂炭,他无比,无比期待。
童竺……一早知道南棠是什么人,早到京都城外第一次相见之时,早到……未曾见面时。
她该是强大的,是尊贵的,是凌驾于四界之上的。
她擦出一道伤痕流一滴血都难以原谅,她该是和天道一样,和他自己一样,她该是……是长了眼的。
他追随她,辅佐她,他心甘情愿供她驱使,本不是因为什么情愫,而是这妖女……是他对世间是非公正的,最后一点期待。
所以有一见如故硅步不离,所以有鼎力相助另眼相待。
可还有不该有的,不该有函矢相攻,不该有蹈袭覆辙,不该有……破死忘生。
本该一戏到底,可怜造化弄人。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是头次见面那句脱口而出的猫儿,或许是散落在雪地里又被小心拾起的菊花,或许是不容拒绝塞进嘴里的丹药,又或者……
斩束缚去枷锁,出淤泥得新生。
他姐姐说,这是上上签。
童竺起初想成为一切的见证者,后来想成为天道的参与者,最后的最后,倒不如……永远做一只猫。
如果可以,这一切,童竺都不想说。
什么西方真神什么四界众生,什么事主应卦什么算者应劫,那都不是只猫该想的。
可童竺没料到到,当真可以……
南棠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追问。
她像是等待狩猎的野兽,拥有无尽的耐心,童竺在这僵持中率先败下阵来,他刚要开口,南棠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女声音轻缓,仿佛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那便不说吧 ……”
童竺见识过很多次,她如何一步步将人逼到死路,如何一点一点撬开对方的嘴巴,她尖锐,强势,执着到无所不用其极。
每一个想长久跟在她身边的人,都要被一层一层剥开血肉砸断骨头在残渣里翻出所有过往。
可她对着他时却说,
那便不说吧……
………………
这周双休!!!!